“你说梦中的我们，也有生命吗？”
阿贝多说道。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阿贝多摇摇头，然后看着我，淡淡开口：“本应沉入地脉的遗志，宁死也不做梦，即使到达了世界的真相，也不愿解放自己，要化作白垩吗……”
阿贝多仿佛是在看我，又好像不是，但最后仍是看着我问道，“你愿意沉沦深渊吗？”
我看了看他，心里一咯噔，所有的不安此刻得到了验证。
“你什么时候成了深渊使徒了？”
阿贝多并不回答，转而说道：“难道你不想拯救芭芭拉吗？明明你是多么疯狂地渴望，失望、绝望，不停地在脑中一遍遍回想，迫切地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不是吗？你想得到，你想挽留，你想拯救你所想的一切。”
我心中一震，背上一片冰凉，不由后退两步，然后眯着眼看他，这简直是魔鬼的低语。我十分清楚，想要获得什么，就得付出一样的代价，阿贝多的话反而带给我恐惧，此刻我根本不可能去衡量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值不值得。
“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
我看了看他，遥遥伸出一只手，“把可莉还给我。”
我答应过芭芭拉的，要照顾好可莉，尽管我还没有切实接触到深渊，但阿贝多如今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害怕，甚至一度让我想起之前转刀女眼中的狂热，芭芭拉就是被这样的狂热带走了。
难道同样的事情要发生两次吗，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我看着他，语气中带有一丝苦涩和小心翼翼，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坚定。
阿贝多却是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要直接离开。
“可莉！”我猛然追上前去，目眦欲裂。
可恶啊可恶，连可莉我都要失去了吗？
阿贝多忽然曲手一抓，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沉寂的岩元素汇聚，灼亮得可怕。
“见证伟业吧。”
然后一挥手，轰隆，大地宛若浪潮一样翻涌起来，七朵生灭之花猛然绽放，瞬间撕裂了所有冰雹，然后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可莉……”被淹没的我却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我疯狂地向前跑去，“还给我！”
静寂无声，我竟丝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明明此刻跑得无比之快，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但却一点都接近不了阿贝多，只见他的身影开始模糊，只有一双青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最后连这眼睛都模糊，和可莉渐渐消失不见，而与此同时，周围的场景也一并模糊，无数的重影散乱，将我淹没的那些生灭之花宛如泡影一样只剩下色彩鲜明的线条，扭曲变形。
我不知觉间已经停下脚步了，但却仍然在前进，仿佛在一个琉璃镜上滑行，越来越快，直到最后身体猛然一震，所有的一切都重合到一起。
我立刻剧烈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去，仿佛所有的重压随着一起被释放出去。
我无神地抬起目光，芭芭拉担忧的眼神却出现在视线中。
“池鱼先生，你怎么了？”
她依然穿着那身单薄的残破衣裙，奶油色的头发扎成一束斜马尾。
正午的阳光一缕一缕从她身体两侧映入我的眼眸，闪耀无比。
我愣了愣，“芭……芭拉酱……”
又有人晃了晃我的手，“吃鱼哥哥？”
可莉……可莉……
我木然地看着芭芭拉和可莉，思绪逐渐回归，然后傻了一样两眼模糊，她们没有离开，她们就在我面前，这个世界线，我……我回来了……
漫长的记忆如潮水退去，就像是一场梦，此刻终于清醒过来。
我感觉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提醒着我真实地活在这一刻。
我立刻用目光在身旁搜寻，小钟离在！并且依旧抓着我的手，眼睛看着我，他眼中没有芭芭拉和可莉的疑惑。
“看来你见到了深渊。”
小钟离微不可察地说道，注视我一阵，然后抽开手向前走去。
“深渊？”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黑雾已经消失不见。
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愣愣地看着芭芭拉，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轻声问道：“池鱼先生你真的没事吗？”
我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摇摇头，“我没事。”
“芭芭拉酱，你的脚没事了吗？”
少女有些疑惑地点点头，“嗯。”
我知道我先前问过，转又看向可莉，“可爱的可莉，吃鱼哥哥背你好不好？”
可莉立刻高兴地跳起来，“好！”
可莉环着我的脖子，我背着她一边走一边问她：“可莉，你听过白萝卜与胡萝卜的故事吗？”
可莉的小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摆起来，两撮头发在我脖子上蹭来蹭去。
“没有，可莉要听。”
“好，下次给你讲。”
“不嘛，可莉现在就想听，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好好，我给你讲……”
夜晚来临之后，芭芭拉和可莉相拥睡去，火堆熄灭，我看着浓稠的黑夜，就像是抹不开的墨汁一样，天上闪烁的星星仿佛是偶尔冒起的气泡。
身侧的小钟离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没睡。
“爷，那虫子那黑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重新经历了一切，有很长很长的记忆……但是你没有出现，我失败了，失去了芭芭拉和可莉……”
“爷，这和深渊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睁开眼睛，但短暂的静寂之后，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轻响起。
“那只虫子被深渊污染，最终毁灭了自己，你沾染到了一丝气息，被短暂拖入深境回廊之中，想来也饱尝了无法得到的怨憎。”
“深境回廊？”一个相当熟悉的词，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
“深渊的表层，深渊为人厌恶和恐惧，是因为它就是虚假，会让真实膨胀。”
“所以我其实不是重来了一回……那我经历的那一切？”
“你就当作是一个梦吧。”
我闭上眼睛，那长达半年时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芭芭拉、可莉、以及阿贝多……我的悔恨和痛苦，那些由夏至冬的记忆，每一处细节都让人印象深刻，都如亲眼看见、听见、感受过一样，这样的……只是一个虚假的梦吗？
我迟疑半晌，问道：“梦中的我们，也有生命吗？”
这次小钟离没有回答，良久——
“睡觉吧。”
他最后说道，轻微的声音飘散进浓密的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