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包厢内,充斥着浓重的酒气,桌面一片狼藉,散落着品种不一的酒瓶。
苏明沣仰头饮下杯中的液体,威士忌橡树的芬香在口腔中扩散,流入喉中,沉入心底,麻痹了他混沌的大脑。
他将杯子沉沉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然后伸手拿起酒瓶,不知道是因为饮酒过度,还是对那漆黑如墨的未来感到畏惧,苏明沣的手一直在颤抖,半杯没盛满,酒瓶就空空如也。
苏明沣举起酒瓶,对着灯光晃了晃,唇边勾起一抹讥笑,猛地将酒瓶砸向面前的墙壁,他站起身,一脚踹翻身前的玻璃桌,听着耳中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口中喘着粗气。
他今年二十六岁,算不上什么正经好人,家里富了三代,上面有一个优秀的大哥,下面有一个年轻的小妹,平时除了赌/毒,他都玩,赛车,骑马,泡吧,睡明星,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他都做过。
苏明沣很清楚自己的能耐,还算是一个有良知的纨绔,胸无大志,也没跟大哥争公司的想法,每年靠着手中股份的分红,就可以无忧一生。
所以,他年纪轻轻,就顺了家里的意思,娶了一个只见过三次的女人,无他,不过是资本间利益的交换罢了,婚后,夫妻俩貌似神离,同床异梦,所以,当昨天,他结婚两年的妻子,将那一纸离婚协议递到他面前时,他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心中荒凉得如同一片沙漠,风一吹,就簌簌作响。
不可一世的苏二少,在不到一个星期,就众叛亲离,如丧家之犬般狼狈。
平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狐朋狗友们,唯恐他找上门,攀那几分酒肉感情。
他的哥哥,苏明祯,因车祸住院,最终抢救无效,年仅三十二,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早年丧子,晚年丧孙的苏老先生,不得强忍悲痛,撑着病弱的身体,扛起苏家的重担,可是,一次严重的商业危机,又狠狠吹向了这风雨飘摇的枝干。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设计,苏家的底牌仿佛被摆在了明面上,任由那些贪婪的豺狼,撕咬这垂死的雄鹿,而将猎人的枪口对准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明沣一次次的酒后失言。
老爷子没抗住这沉重的打击,一口气不上不下,就这样昏死过去,昨天,撒手人寰,只留下苏明沣和大学刚毕业的小妹,独自面对这狂风骤雨。
想到这半个月经历的事情,让人不经感叹,当你认为已经不能更差的时候,生活就会猛然出拳,将人击倒,把书中的不合理,化作现实。
苏明沣沉沉坐回沙发上,后背瘫靠着椅背,从地面捡起一瓶没喝完的威士忌,就这样灌向口中,喝吧,喝吧,就这样喝死过去,免得徒增那些烦恼。
包厢门口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苏明沣头都没回,冷着声音开口,“滚,我没叫人。”
来人没有回应他的话,脚步声渐渐接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老子叫你滚,你他妈耳聋吗?”苏明沣红着一双眼睛,浑身酒气,转头冲着沙发后的人吼道。
昏黄的灯光下,顾瑜安冷着一张脸,平时温和的弯眉似拧结一般紧锁着,杏眼毫无畏惧,一瞬不瞬盯着暴怒的男人。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苏明沣看来人是顾瑜安,无趣的笑了笑,又瘫坐回沙发,拿起酒瓶喝了起来。
顾瑜安端庄的鹅蛋脸仿佛结了冰霜般,她一语不发抢过他手中的酒瓶,扔到一旁,酒瓶在地上滚动几下,缓缓淌出琥珀色的液体。
“你他妈有病?”苏明沣冷着张脸,狭长的眼眸斜挑看向顾瑜安。
“回去。”顾瑜安红唇微启,淡淡出声。
“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当初你被周行叙甩的时候,我可没多嘴一句,现在,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还是说,你也想从苏家分一杯羹,看在你跟明斐的份上,我可以多给你一——”
“啪!”苏明沣的话还挂在嘴边,就被硬生生打了回去,顾瑜安这一巴掌极重,他脸颊滚烫,耳中还有嗡鸣声。
“所以呢,你就像个废物一样在这喝酒,把烂摊子甩到你妹妹身上,下午那群股东去你家找人,苏明斐一个人扛着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他妈又懂什么,你知道吗,苏家倒这么快,全是因为我?!”
“爷爷,老爷子一生的心血,因为我毁了,他的死,我难逃其咎,别装着一副圣人的面孔来指责我,感同身受,狗屁,你根本没经历过那种绝望!”苏明沣摇晃着身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揪住顾瑜安的领口,像一只受伤的孤狼,在嘶吼哀鸣。
顾瑜安伸手揪住他两侧的头发,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我不懂,是,我确实他妈的不懂你经历的事情。”
“但是,我来这不是为了理解你,或者指责什么的,我只是过来,叫你扛起苏家,苏哥在的时候,轮不到你,他走了,苏老爷子,强忍悲痛,为你们兄妹二人挡下风雨,现在,他也倒了,该轮到谁了,你想把这个责任扔到明斐身上,你大可以告诉我,我现在立刻离开!”顾瑜安话越说越急,声音越开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嗓子带着些破音的沙哑。
苏明沣神情恍惚,松开了顾瑜安的领口,颓然退后几步,“明斐她还小,我是做哥哥的,我不能让她经历这些,可是,可是,苏家资金链断了,现在哪里周转那么大一笔钱。”
“苏家破产了,他们获利更多,我这二十六年,活得像个废物,什么靠谱的都拿不出来。”
“苏明沣,你要钱,我给你。”顾瑜安几步走到他面前,伸手一推,将他按到沙发上。
“我把我爸给我的嫁妆,那几栋楼,全部抵押给银行了,现在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回去面对这些事情。”
“你要知道,你现在可不仅肩负着苏家的责任,你要是不努力,我跟顾言也只能流落街头,连奶粉都吃不起了呢。”
苏明沣听着耳边顾瑜安轻松的语气,久违的感觉那颗心脏不争气地跳动了起来,如沙漠中的绿洲,缓缓渗透大地,生机渐渐复苏。
这一刻,苏明沣知道,那些荒芜的风,吹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