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之下,一个男生背着一个女生拼命奔跑着,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打湿了他的发梢。他背上的女孩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旁边还跟着一个男生,同样跑得汗流浃背、满面通红,俊秀的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色。
仅仅是看着这幅画,我都能感受到蓝和墨那份焦急的心情,以及他们想守护白的那种迫切而坚定的决心。不知何时,我的眼眶中渐渐溢满了泪水。为什么我会哭呢?是被画中传达出来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友谊感动了吗?
进入画中的世界后,我置身于学校的跑道上。阳光暴烈地炙烤着大地,即使我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态,也依旧感到一丝灼热。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我转过头去,看到蓝背着白,和墨一起从我身边快速跑了过去。他们身上滴下的汗落到地上,不到几秒便蒸发了。
我目送着他们远去,听到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从教学楼里蜂拥而出,而刚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从操场上走来。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凌昂着头,从人群中穿过,扎得高高的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仿佛人群中的女王。
一行发光的字在半空中浮现:
跟随凌的脚步,去找寻遗梦碎片的线索吧。
下一秒,那行字就消失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凌已经走远了。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凌没有回教室,而是拐到了校道上。她脚步匆匆,似乎正急着去目的地。最后,她在公告栏前停下了。
即使“萤火”小说创作比赛已经结束了很长时间,那张有些褪色的喜报也依旧贴在公告栏上。
此刻,凌正昂起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张喜报,脸上那股骄傲的劲儿消失了,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嫉妒和阴翳。
那张喜报上,她的名字,排在白的下面。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是最好的,从来没有人能打败过我......白,你凭什么......”
凌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在掌心压出半圆形的痕迹, “白,你等着!我.....绝对不会再输了!”她咬牙切齿道。
我望着她因为嫉妒而扭曲变形的脸,终于恍然大悟她为何一直针对白。凌一直以完美的优秀生形象示人,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骄傲,而这也意味着她无法忍受自己被别人超越。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在写作上输给了白,嫉妒和不甘便油然而生。当她发现她可以用篮球碾压白时,她便通过在球场上针对白来发泄她心中的不快。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心里平衡一些。
我叹息了一声。凌不知道的是,她所追求的“优秀”其实是一副枷锁,束缚了她原本能够更加包容、善良的心灵。她的心只能够容得下她自己了。
白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攫住,正在不停地坠落。失重感撕扯着她的身体,五脏六腑都悬了起来。她头晕目眩,动弹不得......
直到一声尖叫响起,白才惊醒过来。一睁眼,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个噩梦般的家里。她正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头疼欲裂,几乎要窒息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白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这脚步声曾经无数次在黑夜里唤醒她的恐惧。接着,她听到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满脸烦躁和疲惫的妈妈走了进来。
“还烧吗?”她干巴巴地问,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白听到自己小声说道:“好,好一点了。”但实际上,她仍旧很难受,呕吐的感觉被她压着,不敢表露出来。
“那么明天就去上课吧。真是的,这个新的课程我刚刚交了钱,你就生病了……”妈妈一脸厌烦地说道。
白沉默着。她想起来了。每个周末,妈妈都会给自己报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她虽然不敢违抗妈妈的意愿,很努力地去上课,但她的身体扛不住那么高强度的学习,于是累垮了。白最怕的就是自己生病,因为她一生病,妈妈就会说......
“真是的,整天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净给我添麻烦......”妈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地抱怨道。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白的心头:“对不起妈妈,都是因为我不好,我没有自己照顾好自己,所以才让你这么辛苦......”
“你自己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让自己生病?”妈妈嗤之以鼻道。
白说不出话了,心中的愧疚感越发沉重。妈妈的嘴巴却没停下:“都是因为你生病,害得我又要花钱给你治病,新交的课程费用又泡汤了。我一天到晚把时间和金钱都花在你身上,你说你为什么不能争气一点?总是给我添麻烦,什么事都要我操心,你不觉得愧疚吗?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
这些话如同一条条细线,把白的耳朵勒得胀疼。本就呼吸困难的她被越来越沉重的愧疚感压迫得更加窒息了。她不断地想:是我错了,我不该生病,我一生病妈妈就会变得更辛苦,本来她已经够累了,还要花更多时间来照顾我,我真没用,只是一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累赘而已……
体温越来越高了,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好难受,好想死,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给别人添麻烦吗?是为了给别人带去痛苦吗?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轰隆一声,世界碎裂了。
白再一次坠落,她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碎片般的回忆:喝醉酒之后的妈妈步步逼近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的自己,酒精已经令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她一边疯狂地殴打着白,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就只会给我添麻烦!我的痛苦都是你带来的!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得我变得这么惨!”
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尖叫,如同一柄泛着寒光的剑,直直捅入白的心里......
下一秒,她跌入一间牢房中央。牢房的牌子上刻着一串张牙舞爪的文字:你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白浑身颤抖着醒来,一开始她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有模糊的光亮和两个晃动的人影。一声声缥缈的呼唤由远及近地传入她的耳朵:“......白!白!你没事吧!”
那呼唤声让白拼命挣扎着清醒过来,视线终于开始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蓝和墨焦急的脸庞。体温滚烫,身体被汗浸得湿透,四肢似灌了铅那般沉重,脑袋仿佛被狠狠撕扯过一般火辣辣地疼着。
“蓝......墨......”白虚弱而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除此之外,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白醒来,蓝和墨这才松了一口气。墨说声“我去找老师”后转身就不见了,剩下蓝瘫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喘气一边说:“白,你吓死我们了,刚才你在体育课上突然晕倒了,老师以为你是中暑了,叫我们把你送到医务室来。没想到校医一量你的体温,竟然发高烧到四十一度!这可不是中暑这么简单啊!我们和校医赶紧把你送来了医院,一路上你怎么叫都叫不醒......”
“蓝......”白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疲惫不堪,“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蓝愣住了:“什么?”
“就因为我生病了,连累你们没办法上课,老师也没法在学校里好好工作,姨妈也是,肯定又要担心了……”眼泪缓缓地从白的眼角流下,“对不起,我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和痛苦,只会让别人来照顾我,我就是个没用的累赘而已......”
“你说什么呢?”蓝噌地一声站起来,走到病床边,弯下腰,直视着白的眼睛,她看到他略带寒芒的眸中映着自己发愣的脸。
蓝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你会晕倒。面对这种事情,老师有着照顾学生的责任,而我们作为你的朋友,帮助你是理所应当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你说的‘添麻烦’!”他停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你并不是自己愿意生病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和你是不是累赘无关。”
唰的一声,病房的门被拉开了,校医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担心的墨。
校医走到病床边关心地问:“白,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张了张嘴,她很想说话,嗓子眼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她只能艰难地说:“还......还好......”
校医摸了摸她的额头,叹了口气:“还是很烫啊,你们两个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吗?”她问蓝和墨。
墨马上说:“知道,我们会通知的,老师放心吧!”
校医点了点头:“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了,我在学校那边还有工作,能不能麻烦你们俩照看她一会儿?”
“好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校医把这两个高大的男生重新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又看了看病床上的白,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接着,她转身离开了。
看到那个笑容,墨和蓝愣了许久,空气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墨才呆呆地问蓝:“校医刚刚......是什么意思?”
蓝的耳垂染上一抹绯红:“能有什么意思,就是让我们好好照顾白呗……”他转过头,却发现白不知何时又睡着了,眼角挂着将落未落的泪滴。
攥着遗梦碎片从画中出来时,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妈妈长期的否定和打压,白对自己形成了错误的认知,她一直都在自责,觉得自己给别人添麻烦了。直到现在,她还是被囚禁在过去的牢笼中,日复一日地做着被诅咒般的噩梦......
我是否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