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白出院了。
这半个月里,蓝和墨每天都去医院看望白,为了让她解闷,墨每次都是带着一肚子笑话来,而后又带着一肚子笑声回去。而蓝为了参加美术比赛,看望白的次数比墨少些,但他一有机会就往医院跑,每次来看白都会带着一大堆的书。
或许是为了避免让她再受到伤害,蓝、墨和姨妈都对白的母亲后来的遭遇闭口不谈。他们只告诉白,她母亲已被重新关进精神病院治疗,并且她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白重返了学校,像一切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正常的生活。但白总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心灵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暗潮涌动......
最近她没再梦见过被怪兽追赶,然而噩梦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梦境里,她坐在书桌前,被四四方方的高高的书墙围住,她的头顶上悬着一把刀,耳边循环着钟表滴答滴答行走的声音。妈妈站在她身后,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感知到那凌厉的眼神正一刀一刀地刮着她的后背。
“你必须要拿到第一名,必须要是最优秀的那个,否则你就对不起我,你就不配活着......”妈妈恶魔一般的低语在她脑内回响,让她窒息。
紧接着,她就会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心灵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死死掐住,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这次,白没有再掩饰,把噩梦告诉了蓝和墨。蓝沉思了一会儿,说:“以后我们还是一起学习吧,正好美术比赛结束了。”
墨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白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这样太麻烦你们了”,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最后从喉咙眼挤出一个字:“好。”
于是,他们三个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白依旧比平时起得更早,只不过不会再单独去学校,而是在房间里学习,等蓝和墨一起来接她。放学之后,三人就会去学校对面的小吃店,一边吃一边学习。蓝主要帮白辅导数学,墨则帮白补习物化生。
蓝讲题可有一手,再难的题经他三言两语一点拨竟都显得小菜一碟,他使用的解题思路既逻辑清晰又方便快捷,白每次听着蓝的讲解,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估计是因为蓝学过画画的缘故,他随手画的几何图形标准无比,却也有着特别的美感,简约的线条中透着一股凛冽之气。每次他画图,白总会不自觉地被他的手所吸引,期待在他的笔下会出现一个如同金字塔般完美的三棱锥。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蓝不会一开始就告诉白解题步骤,而是在白抓耳挠腮时漫不经心地丢下四个字:“自己先想。”等到她和数学博弈了一番而终究黔驴技穷、垂头丧气的时候,蓝才慢悠悠地为她指点迷津,结束后不忘弹一下她的脑门儿,再赏她一句“小笨蛋”。白每次都觉着委屈,不过看着自己数学作业上的红勾勾越来越多,她便在心里念一句“好女不吃眼前亏”,继续屁颠屁颠地跑去向蓝请教数学问题。
墨的教学方法和蓝冷静清晰的风格大相径庭。他会和白一起思考、分析,如果白有听不懂的地方,他便会用有趣的小漫画把一个个抽象的知识变得通俗易懂。每次白看着墨的漫画,捧腹大笑之余也把原来模糊的知识漏洞补齐了,真是两全其美的学习方法!不过墨只擅长讲基础题,再深奥一点儿的题目他也需要想半天,这时候还是得请理科大神——蓝亲自出马。蓝虽然一脸不情愿地说“你们到底听没听课啊”但最后还是讲完了所有的难题。白和墨一边津津乐道地听着,一边在心里偷着乐:蓝真是个别扭的家伙!这不是挺乐意帮助我们的嘛!
不知不觉,期末考试到了。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白喝了牛奶、泡脚泡到微微出汗、做了一会儿放松运动......把所有的助眠措施全部实施一遍后,这才踏踏实实地躺到床上。
手机却在这时候尖叫起来:“有电话!有电话!”
白忍无可忍地掐掉这难听的人声电话铃——一定又是她那喜欢对自己恶作剧的表姐搞的鬼——拿起手机一看,有些愤怒的心情转为了疑惑:“墨?”
“喂,白,是我啊哈哈哈。”墨的声音在电话里都显得笑意满满,“你吃饭了吗?”
白好气又好笑:“你半夜三更打电话来给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墨急忙解释:“哎呀,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状态还好吗?”
白的脸上浮现出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嗯,我很好,别担心。”
“哦,那.......那就好。”墨的声音听上去如释重负,“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哈!”
刚放下墨的电话,又来一个电话。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喂,蓝吗?我吃过了,书也看完了,现在状态很好。”
蓝的语气透着难以抑制的尴尬:“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白快要笑死了:“你和墨一个接一个打电话给我,我还不了解你们吗?”
“什么?墨也打电话给你了?”蓝听上去有些震惊,“他问了什么?”
“哈?我还以为你俩是串通好的嘞!”白心想她再这么笑下去,今晚可真就睡不着了,“他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挺好的,真的没事,放心吧。”
“真的没事吗?”蓝一字一句地追问道。
白愣了一下。
一道阴影从她眼前闪过。
“其实,还有一点点担心......”她的声音暗了下去。
“担心什么?”电话里蓝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清冷干净,却多了一分韵味十足的低沉和磁性,那种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安定下来的感觉还在。
白摁了摁心口,深吸一口气,把藏在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蓝,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听到我的问题,可能会觉得很蠢......你觉得,我不优秀,不拿第一名、好成绩,是不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是不是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以前,妈妈经常会对我这么说......”白苦恼极了,“我知道陷在过去里是不对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白,我问你个问题。”蓝打断了她的话,“你为什么跟我和墨做朋友?”
白被他这问题弄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因为......当初是你们救了我啊!”
“除此之外呢?就这一个理由吗?”蓝追问道。
白偏着脑袋想了想,一边思考一边说:“当然还有啊,蓝和墨的成绩都很好,蓝你画画很厉害,墨的创造力很强,我很羡慕你们......”
“有没有除了成绩以外的原因?你跟我们做朋友肯定不止是因为成绩。”蓝再次提示道。
白思索了一会儿:“蓝和墨的性格都很好!墨的性格那么阳光开朗、友善大方,无论到哪里都很受欢迎;而蓝你呢,虽然看上去高冷了点,让人不太好接近,但和你相处熟了之后,就会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你不会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也很懂得尊重人......”
电话那边突然无声无息了,只听到有些粗重的鼻息声。白喊道:“蓝?蓝?你在听吗?”
“嗯?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蓝似乎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对不起,我听得太专注了。继续说刚才的事吧,这些就是你愿意和我们相处的理由,对吗?”
白点点头:“嗯。”
“假如,我和墨的性格非常霸道、恶劣,甚至喜欢欺负你、捉弄你,但我们的成绩依旧都很好,你会因为’成绩优秀‘这一理由继续和我们做朋友吗?”蓝这话让白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是该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蓝不等白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你看,你犹豫了,那我再给你另一个选择:假如我和墨成绩没有那么好了,不过我们的性格依旧和原来一样,你还会愿意和我们做朋友吗?你依旧会觉得我们是优秀的吗?”
白这次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会。”
蓝的声音充满了欣慰:“你看,你已经说出了正确答案——成绩并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
听蓝这么一说,白原本绷紧的心哗地松懈下来,原本它仿佛被什么缠住了似的,现在有种重获自由的解脱感。“谢谢你!蓝!”她真诚地说,“我明白了!无论我的成绩是否优秀,我都是原来的那个我,成绩并不是定义我自己的唯一标准!”
“对了,就是这样。”蓝竟然难得地夸赞了一句。
不过,白恍然大悟之余,仍旧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拽着心口不放。
白将心中的最后一点疑惑说给了蓝听:“蓝,万一我明天再次考砸了,该怎么办?”
蓝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白慌忙把手机拿下来,哭笑不得地发现它竟然没电了!她只好拿手机去充电,重新躺回床上,心里默念着蓝告诉她的话。
一个晚上,白都睡得很好。第二天,她精神抖擞地来到了考场。三人的考场是不一样的,因此她没有见到蓝和墨。尽管如此,她自己一个人也觉得很放松。
走廊上尽是拿着书念念有词的备考生。白复习完最后一点知识,掏出手机想看时间,意外地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来自蓝的未读信息,是他昨天晚上发给她的。
白点开信息,里面有一首长长的诗:《我允许》——海灵格
我允许任何事情的发生。
我允许,事情是如此的开始,
如此的发展,如此的结局。
因为我知道,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缘和合而来,
一切的发生,都是必然。
若我觉得应该是另外一种可能,
伤害的,只是自己。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允许。
......
我允许我有了这样的念头。
我允许,每一个念头的出现,
任它存在,任它消失。
因为我知道,
念头本身本无意义,与我无关,
它该来会来,该走会走。
若我觉得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念头,
伤害的,只是自己。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允许。
我允许我升起了这样的情绪。
我允许,每一种情绪的发生,
任其发展,任其穿过。
因为我知道,
情绪只是身体上的感受,
本无好坏。
越是抗拒,越是强烈。
若我觉得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绪,
伤害的,只是自己。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允许。
我允许我就是这个样子。
我允许,我就是这样的表现
我表现如何,就任我表现如何。
因为我知道,
外在是什么样子,只是自我的积淀而已。
真正的我,智慧具足。
若我觉得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
伤害的,只是自己。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允许。
......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白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她郑重地说。
这几天,白的考试状态异常地好,过程十分顺利,答题时思路清晰迅速,哪怕不知道怎么写也蒙了个大概。
最重要的是,抱着“不过分在意自己的成绩”的心态去考试,感觉出奇的轻松!
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感到无比惬意。
有人笃笃笃地敲窗。白抬起头,看见蓝和墨正靠在走廊上等着自己。蓝双手插着裤袋,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墨则冲她热烈地招手。
白收拾好东西走出考场,跟蓝和墨一起有说有笑地下楼。
“这次考试,感觉怎么样?”墨拍拍白的肩膀。
“挺顺利的!”白高兴地回答,“就是数学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写!”她愉快地调侃道。
墨听她这么说,脸上反倒显出担心的神色:“那你有没有紧张?是不是担心成绩下降?如果你有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
“不会的!一点都都没有哦!”白哧哧笑起来,“墨你不用太紧张啦!”
“真的没有吗?”墨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真的没有!”白一字一顿道,语气无比认真,眼神无比清澈。
蓝脸上欣慰的微笑一闪而逝。
但这微笑却没逃过墨犀利的眼睛。他看看蓝,又看看白,眉毛一挑,作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哦——我知道了,你们两个肯定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说!你昨晚是不是给白打过电话?”他凶凶地冲蓝喊道。
蓝懒洋洋地说:“对啊,那又怎样?你昨晚不是也打过了?”
“这不重要!你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变化这么大?”墨气势汹汹地追问道。
蓝斜了一眼墨,仿佛他是一条只会无能狂吠的小狗:“我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疏导比你这个幼稚的小朋友说的话更有效!”
墨跳起来,作势向蓝挥起拳头:“凭什么!我也很会安慰人的!还有,我只比你小一个月,你没权利说我幼稚!”
蓝嗤笑:“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还说不幼稚?”
墨嘴上敌不过蓝,气急败坏地向他扑了过去,蓝瞬间做好“迎战”的准备,两人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掐架行为。
白伤脑筋地扶额:“动不动就打架,我看你俩都幼稚,谁也没资格说谁......”
不过,我喜欢这样的你们。她在心里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