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而聒燥的蝉鸣将时间拉到八月中旬,紫藤花谢幕后,缅桅子接着悄悄登场,空气中溢满了清凉的甜香。天空犹如一块半球形的蓝水晶,阳光在经过水晶的折射后愈发清澈耀眼。光芒穿透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无数光斑小精灵,在两个纤长的人影上欢快地跳跃着。
“蓝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墨抹了把头上的汗,急不可耐地说。尽管站在树荫下,但他还是一层层地向外冒汗。
“是啊,约定的时间都快过了。”白看了看表,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昨天他还警告我不许迟到来看,没想到他自己先违约了!”墨撇撇嘴巴,颇为不满,“白,等蓝来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白勉强笑了笑,眼神中却盛满了担忧。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说:“蓝不会是因为打工太忙了,来不了了吧?”
“可是,他不是说今天奶茶店让他放假吗?墨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没底。好在,他们一直翘首以盼的人终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墨一见到蓝,本来担忧的脸色立刻切换成了意味深长的坏笑,他朝蓝挥挥手,戏谑地说:“蓝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在白的生日这天迟到!”
蓝弯腰撑着双膝, 一边喘气一边说:“对......对不起......呼呼......我不是有意迟到的......”
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没关系,蓝能平安赶到就好!”她给蓝递上手帕,让他擦汗。
墨可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蓝:“迟到可不是小事,白,我们得好好‘惩罚’一下他,这样他才不敢犯第二次!"
蓝难得低声下气:“好好好,你们说罚什么我都受着!但求手下留情啊!”
墨转向:“今天白是寿星,白来决定吧!”说罢,他双手抱胸,露出看好戏的姿态。
白也假装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真的要给蓝来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但看到蓝一头密汗,身上的衣服脏了好几处,紧张地盯着自己,估计在路上遇到了麻烦,她便有些于心不忍,松口道:“算了,今天是要高兴的日子,我就暂且不跟你计较啦!墨你帮我记着这笔帐,以后要还的哟!”
墨兴奋地摩拳擦掌:“没问题!”
蓝无奈地笑了笑:“唉,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蝉鸣将夏日拉得宁静悠长。
三人一起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荡,不知不觉竟然溜达到了寂昭寺前。白忽然提议要进去看看,三人便悄悄进入了这座幽静古刹中。此刻太阳已经偏西, 夕阳柔和的光芒使得往常肃穆清幽的寂昭寺平添了一抹温柔,七年的时光已逝,当初幼小的孩子们长大成人,都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唯独寂昭寺似凝固在了时光中,一切似乎都没变。青石板路缝中的苔藓堆起了厚厚一层,水池中的莲花静静绽放,香殿中的诵经声余余飘荡,而那棵高大的千年古树仍旧静立在**中央,正朝着站在树下的三人慈祥地微笑。
白出神地望看这棵树,思绪飘忽起来.仿佛回到了三人初见的时候......
“呀!这个树洞还在呢!”墨惊喜的叫声拉回了白的思绪,她赶紧跑过去:“什么什么?”
只见古树后面,那个青苔丛生的小树洞依旧形状完好,似乎正等着他们回来呢。
蓝也是 一脸惊奇:“这个树洞真小啊,自当初是怎么爬进去的?”
白不可思议地看着树洞,似乎看见了当初那个蜷缩在面嘤嘤哭泣的自己。曾经瑟瑟发抖、茫然无措的自己,将头埋在双膝里无声地哭泣着,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但当她重新仰起头时,两道照亮她人生的光芒从天而降,带着她走出了树洞,走出了一直笼罩在她身边的黑暗。
白仰起头,阳光从树缝间倾泻而下。
她转头对蓝和墨说:“喂,我想到‘惩罚'蓝的方法了哦!”
墨立刻兴奋起来 “是什么 是什么?”蓝则一脸紧张地看着白。
白笑着指了指树顶:“我们仨一起比赛爬树,最后爬到树顶的人,就要请大家喝奶茶,怎么样?”
墨一听到爬树就来劲儿了:“ 好主意!”
蓝反而一反常态地面露难色,眉头紧锁起来,陷入深思。
墨便在一旁调侃道:“哟,蓝你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还怕爬树?别忘了这可是对你的‘惩罚’,你想赖账吗?”
被墨这么一“激将”,蓝立刻不服气地跳起来:“爬就爬,谁怕谁!”说罢,他抢先蹿上了树身,抠着树缝向上爬。
白叫道:“犯规!我还没喊开始呢!”墨则眼疾手快,自己一脚跨上树身的同时拉了白一把:“赶紧爬吧白,不然会被蓝抢先的!”
就这样,三人开始了一场你追我赶的爬树比赛——准确地说,是墨和白互帮互助,齐心协力赶超蓝的爬树比赛。蓝尽管抢先一步,但不知是不是有意让着他们,身手远不似平常那般敏捷,爬得很艰难似的;墨手脚并用,很快便赶上了蓝,甚至将白连拉带拽一起将蓝反超了过去。待墨和白坐到最高处的树枝上时,蓝离他们仍旧有一小段距离。墨弯腰向蓝喊道:“喂,奶茶我要大杯的哟!”
蓝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俩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他一不留神,脚上踩着的树枝喀嚓一声崩断。所幸他反应极快地扒住一根较粗的树枝,整个人悬悬地吊在半空。
白吓了一跳:“蓝!”
墨也有些紧张:“你没事吧,要不要我下去帮你?”
蓝的脸上汗涔涔的,脸色苍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他咬紧牙关,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墨皱皱眉头,正打算下去帮蓝,却见蓝抬头喊道:“别小瞧我了,我能爬得上来!”说罢,他发狠似地向上攀爬起来,速度明显比刚才快多了,但快到树顶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疲惫地喘着气. 墨实在看不过眼,翻身下树将蓝把扯上来——蓝喊道:“别拉我啊笨蛋!"——白也回头伸出双手拉住蓝的另一条胳膊,这才将蓝带上了树枝。三人都气喘吁吁的,但蓝明显更夸张一些,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颚线不断落下,砸到树上发出不间断的轻响。他修长的眉毛紧拧着,把下唇咬得死死的,似很痛苦的样子。
白担心极了:“蓝,你没事吧...”
蓝硬扯出一个逞强的笑容:“能有什么事,别这么看着我。话说从树上看,景色还真是不一般啊!怪不得白你让我们爬树呢!”
在夕阳的映照下,太阳如一颗浑圈的咸蛋黄,在它四周的天空被澄透的橙黄包裹着,由深到浅一层层晕染开来。从树上眺望,视野辽阔至极,不仅能将寂昭寺尽收眼底,甚至能看到不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橙色光芒的照下,那一栋栋建筑似乎都带了半透明的质感,如梦似幻,令人恍惚。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哇,真的太美了!”白喃喃道。
墨点点头:“真想把这副景象画下来。”
傍晚的风轻轻缓缓穿过枝丫,荡起温柔的沙沙声,仿佛古树带着祝福献出的一曲低吟浅唱。
白忽然说:“ 我们来许愿吧!我以前听寂昭寺的住持说过,这棵树里住着树神,向这棵树许愿的话,树神就会帮忙实现哦!”
蓝无可奈何地敲敲白的脑门:“你的脑子里怎么一天到晚净装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墨挠挠头:“许愿......不知道要许什么啊......”
白兴奋地说:“就许你最想实现的愿望就好了!记住,一定要是自己最想实现的愿望,要不然树神就听不到了!”说完,她立即闭上了眼睛,开始静静地许愿。
十秒钟后,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差点要蹦起来:“喂!你们......”
只见墨单手支着下巴, 脑袋歪向一旁,似是要睡着了;而蓝双手抱胸仰头望天,一副神游万里的样子。
“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许愿啊!”白抗议道。
墨惊醒,急忙辩白:“有的有的!”
“许了什么愿?” 白进一步追问。
“呃......以后成为一个大名鼎鼎的游戏设计师!”墨认真地说。
然后,三个人永远在一起。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白惊讶地问:“墨,你什么时候想当游戏设计师了?”
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哈哈哈,虽然我擅长操作电脑,但我不喜欢枯燥的电子编程,还是想做一些创造性的事情。我喜欢打游戏,而且也有画画基础,如果能将二者结合起来,做出精彩的游戏,那该多棒啊!”
白的脸上露出了神往的表情:“哦!原来是这样!”
墨拍拍蓝的肩膀:“蓝,你有什么愿望?”
蓝一 副懒洋洋的神情“我?我没什么愿望。”
白有些小失落:“唉......这样吗?”
墨又转向白:“让我猜猜,白你肯定是许愿当作家!”语气信誓旦旦的。
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哦,你猜错啦!”
墨作晕倒状:“什么嘛!我竟然错啦!”望着墨好奇的小眼神,白在心里偷笑着,脸上则一本正经:“公布正确答案!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我、蓝和墨三个人,一直是好朋友,永远永远不会分开!”
一群飞鸟掠过天空,抛洒下一声声寂寞的长鸣。
白有些紧张地看着忽而沉默的两个男生:“怎么了?”
墨这才回过神来,瞬间露出惯有的阳光笑容:“没什么啦,就是听这个愿望有点惊讶。对吧,蓝?”
蓝没接话,深邃的睡孔中清晰地映着墨和白的影。他看向二人的目光里,似乎有着丰富而复杂的情感,让二人捉摸不透。
察觉到气氛渐冷,墨赶紧转移话题:“白,你刚刚说‘第一个愿望’,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愿望?”
白兴奋地双手合击:“猜对了!其实呀,我比较贪心,有两个愿望哦!”
“两个愿望?”蓝和墨都吃惊地叫起来。
“嗯!”白的双眼闪闪发光,好似星星落入了她的瞳孔里。
“那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呢?”墨好奇地问。
白面朝夕阳沉落的方向,缓缓伸展开了双臂。她深吸一口气,用无比向往、无比虔诚的口吻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成为一名自由自在的小说家,希望我的灵魂能像鸟儿一样,尽情地展翅飞翔!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
少女清亮高昂的呼喊穿透云霄,惊起一群鸟儿扑棱棱飞上天。夕阳正燃烧得火热,少女犹如身处火焰中心,展翅高飞的身影燃烧成一片金亮,耀眼而灼热.....
而她的身影,也被她身边的一双眼瞳深深地铭记了下来。
从寂昭寺走出来后,蓝和墨问白还想去哪儿。
白歪着头想了想:“嗯……去书店吧!”
“我就猜到你想去书店!”墨哈哈一笑。
“意料之中。”蓝淡淡地笑起来。
白看着他俩,有些不知所措:“哎?你们俩不想去吗?”
墨忙说:“想去想去!今天你是寿星,你想去哪儿我们都陪着你!”
临近傍晚,炙热的阳光慢慢褪去,落下黄昏的尾巴。清凉的风掠过街道,吹散了燥热的暑气。在落日余晖中,一切都显得柔和起来。
三人拐进了常去的那家书店, 里面像往常那样放着流行歌曲。像往常那样,白一进书店,马上就扑到书架前,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蓝和墨在旁边耐心地陪着她,任她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书店的歌在这时换了一首,前奏响起的那一瞬间,白忽然抬起了头,犹如一只嗅到花香的蝴蝶,敏锐地捕捉到了春天的讯号。
“白?”蓝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白,“你怎么了?”
白缓地举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嘘——”她轻声说,“你们仔细听——”
一个干净清澈的男声,如同咖啡香气般溢满了整间书店: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我会是在哪里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
不存在这首歌曲
每秒都活着
每秒都死去
每秒都问着自己
谁不曾找寻
谁不曾怀疑
茫茫人生奔向何地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
你出现在我生命
从此后从人生重新定义
从我故事里苏醒
......
蓝和墨静静地听着,这歌声如同一股温柔的溪流,把三人包裹其间。他们都沉醉在这歌声里,一时间竟出了神。
“这首歌,让我感觉很奇妙......”白喃喃道,“你们不觉得,它唱的正是我们三人的故事吗?”
“是啊,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可莫名地觉得熟悉......”墨也陷入了恍惚中。
歌曲还在继续向外流淌:
是擦身相遇 或擦肩而去
命运犹如险棋
无数时间线 无尽可能性
终于交织向你
那一天 那一刻 那个场景
你出现在我生命
未知的 未来里 未定机率
然而此刻拥有你
某一天 某一刻 某次呼吸
我们终将再分离
而我的 自传里 曾经有你
没有遗憾的诗句
诗句里 充满感激
.......
白的双眼溢满了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她仰起头,死死不肯让泪落下来。
蓝掏出纸巾轻轻帮她擦干净:“怎么听首歌都还哭成这样......”他的语气看似嫌弃,实则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白揉揉眼睛,笑起来:“哈哈,我居然在生日的时候哭,太丢人啦!”
“我们走吧,太阳快下山了,我还要履行约定请你喝奶茶呢!”蓝拍拍白的肩膀宽慰道。
墨兴奋地跳了起来:“对哦!我怎么忘了这事!我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奶茶店关门啦!”
在奶茶店门口,蓝和墨分别掏出了送给白的礼物。墨变戏法般塞给白一个漂亮的礼物盒。白惊喜地拆开,看见里面的的东西之后欢喜地尖叫起来,兴奋地拿着墨送的礼物——一个厚厚的蓝色的本子——扑上去给了墨一个熊抱。墨向后踉跄了一下,脸憋得通红。
蓝在一旁坏笑:“呵呵呵,想不到你也今天!”
蓝送的礼物是一支小巧的棒棒糖形状的笔。下一秒,面对扑过来要拥抱他的白,他早有预料般地轻轻闪过,而白虽然扑了个空,但也并不感到失落,依旧是乐开花的表情。 蓝敲了敲她的脑袋 “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都能让你这么开心,真是单纯透顶!”
白抚摸着本子封面上的大树:“这可是你俩送我的礼物呀!我当然开心了!而且,我有一个神奇的发现——”
“什么发现?” 两个男生异口同声地问。
白看着他们,笑出了声。
“这两件礼物,都有初见’的含义哦!”
三人一起望着彼此,为他们之间的默契感到惊奇。少顷,他们像受到了某种感应那般,一起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