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崩塌

作者:GrisSayda 更新时间:2021/10/17 22:01:04 字数:4142

当最后一朵缅桅子从枝头掉落在地时,蓝死了。

白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的生命从光明跌入黑暗的那一天。

她接到染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蓝已被送去抢救,剩下瘫坐在走廊上的墨和一脸忧愁的染。染还安慰她不要担心,蓝之前也进过抢救室, 都被救了回来。

但这一次没有。

什么言语都无法形容白见到死去的蓝那一刻的感觉。整个世界轰然倒塌,所有鲜明的色彩都在一瞬间变成灰白,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如同真空般黑暗而窒息。那一瞬间,她跌入可怕的虚空,死神的镰刀将蓝的生命连着她的心一起带走了,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如同一具幽灵悬浮在空中,恍恍惚惚地飘荡。绝望彻底淹没了她早已痛到麻木的内心,她似被剥去了灵魂,木僵地注视着蓝毫无生气的面容,眼眶干涩无比,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直到一堆穿着白大褂的人一拥而上要将蓝推走时,白才猛然惊醒,疯了一样扑上去,失声大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墨一边哭一边使劲将白拉开:“白!冷静点!”他脸上每一寸都写满了压抑到极致的悲伤,却又强忍着不显露出来。

载着蓝的病床被快速地移走。一向柔弱的白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挣脱墨的束缚,朝着蓝被推走的方向拔腿狂奔。他们要把蓝带去哪里?

“不!别走!”她狂喊道。

墨追上来,紧紧拽住白的手臂。

“白!他已经死了!求求你清醒一点!”他悲痛地大喊道。

白拼命挣扎:“我不!我要去追他!"

眼前的蓝,离她越来越远……

“求求你们,不要把他带走啊!"白绝望地大喊道,“求求你不要走!蓝——!”

晶莹而滚烫的泪水,如瀑布般汹涌而下。

泪眼模糊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人,消失在了视线里。

蓝的葬礼举行得很简单,遗像中的他依旧是那副略带严肃的神情,眼神中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仿佛是他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

整个过程墨一直陪着白,生怕她再有任何反常举动。而此时的白犹如一尊腐烂的木雕,脆弱、呆板、毫无生气。蓝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已经随着蓝一起离开了。

葬礼结束后, 白对墨说她想自己走,扭头便一步一步往殡仪馆门口走去。她的眼神茫然而失焦,脚步如踏在云上般飘浮。

墨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约五步的距离,一低头发现自己鞋带开了,他又不放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白,见她还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着,他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弯下腰去系鞋带。

刹那间,一声撕裂耳膜的惨叫叫传入他耳中——

事情发生得如此迅速,一切都令人始料未及。

白在下楼梯时一脚踩空,从十级台阶上滚下,头部冲着地面坠落。而恰恰就在这时,一辆飞速行驶的摩托车来不及刹车,直愣愣地朝她的身上撞去......

惨白,血红,喧哗,静谧,尖叫,无声,生命,死亡......

之后发生了什么,墨几乎完全不知道了。

头痛欲裂。

我蹲下身子紧紧捂住脑袋,不住地呻吟着。好痛,好痛啊!

感觉......头要碎掉了......

牢笼内响起异样的轰鸣,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四周开始摇晃起来,雪白的牢壁出现一寸寸裂痕。我被摇晃得重心不稳,跪倒在地。

头痛越来越剧烈,牢笼也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地面传来咔咔开裂的声响,一切都预示着这里即将崩塌。

意识逐渐模糊时,我看到那本掉在地上的小说,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抓住了它。

疼痛到达了极点,我彻底昏死过去。

轰隆一声,牢笼崩塌了。

我跌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下坠、下坠,不停地下坠......

封存记忆的心牢破碎了,无数回忆潮水般淹没了我,一幅幅画面在我脑海里飞速闪过,我沉溺其中,呼吸困难。

是的,我想起来了。

我就是白,全名白汐然。

蓝翎和墨梓恒,是我最重要的两个挚友,也是小说中的蓝与墨。

很小的时候,受尽妈妈折磨和打压的我,被蓝翎和墨梓恒拯救了。我们一起长大,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一切就像小说里的那样。

然而,就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冬天,蓝翎因为骨肉瘤晚期去世了。

陷入巨大悲痛中的我,在蓝翎的葬礼结束后遭遇了车祸。虽侥幸夺回性命,却陷入了深度沉睡之中。

因此,我来到了梦之牢笼。

心中传来撕裂般的钝痛,泪水不停地从眼角落下。我把小说紧紧地抱在胸前,不住地呼唤着:蓝,墨......

你们在哪儿,你们回来,好不好?

黑暗化作一只巨大的手,将我拽入无声的深渊,我看着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变小直至消失,心里的希望也一点一点破灭了。

“汐然......汐然......”

一片虚空中,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双眼, 这才发觉己躺在一片混沌的废墟之中。

“汐然....快起来....汐然....”

这个声音,好耳熟。难、难道是......

“蓝翎!”我颤抖着喊出这个在心中日夜呼唤的名字,泪水夺眶而出:“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在哪里啊?我好想见你啊!”

“汐然,不要哭......逃出牢笼后,你就能......”蓝翎的声音听上去似是近在耳边却又飘渺无边,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艰难地爬了起来,四周一片漆黑,我看不见蓝翎的身影:“蓝翎,你快出来,我好害怕!”

“汐然,你只能靠自己逃出牢笼。不用怕,你能行的......”

牢笼又开始震动,发出危险的轰隆声。

“汐然,快逃,拼命地往前跑!不然,你会被深渊吞噬的!”

在蓝翎的声音的驱使下,我在废墟上奔跑起来,踩着巨大的砖石瓦砾不停前进。

蓝翎的声音在我耳边鼓励我:"对了,就是这样,再跑快些,牢笼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每踏出一步,身后的路就会跟着碎裂,跌入漆黑的深渊中。但我不怕,因为有蓝翎的声音指引着我。

“汐然,你听我说......蓝的声音越来越弱,“逃出牢笼之后,一定要去寂昭寺......

“那里......有我最重要的东西......就在那个盒子里......以及一些......我想单独对你说的话.......

“最后......还有一个......我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心愿......

“请你.....帮我完成它......”

前方出现了一处光亮。我加快脚步,向着光亮狂奔。

蓝翎的声音已经变得若有似无,难以捕捉:

“那里......就是出口......”

“快去吧……墨梓恒他......一直在等你.....”

散发着光芒的出口,近在眼前。

脚下的路抖得越来越剧烈,我拿出全部的力气拼命奔跑,然而就在即将抵达出口的那一刻,路面瞬间断裂,我吓得尖叫起来,眼看着就要坠入死亡的深渊——

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牢牢地占据了我的脑海:

不,我不能止步于此,我要醒过来,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用尽余力,往前跨了一大步,踩着即将下坠的路面纵身一跃——

下一秒, 我便跌入了光亮之中。

与刚才坠入深渊的窒息感不同,这次我被温暖的光芒包裹着,仿佛浸泡在暖洋洋的海水中,身上的疲劳与疼痛都被洗净了。

双脚踏到坚实的地面,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镌刻在我生命中的声音响起:

“你做到了,汐然。”

我揉揉眼睛,等视线慢慢清晰之后,一个令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身影猝然撞入我的视野中。

蓝站在我面前,明亮而温和地微笑着,他的眼神中含着无限的欣慰与温柔。

刹那间,我怔住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

“蓝翎,你怎么会在这儿?”由于太过震惊,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蓝翎的声音清亮而温润,牵动着我的心弦,“我很高兴,你靠着自己逃出了牢笼。”

“蓝翎......”我慢慢地朝他走去,每走一步,泪水就上涌一分,“真的是你吗?蓝翎?”

蓝翎的目光变得悲伤起来。下一秒,他快速走过来,拥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对不起,汐然。”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离开得太突然了,让你那么难过,真的对不起......”

在蓝翎温暖的怀抱里,我之前所有的坚持和忍耐都在这一刻悉数崩溃,我紧紧地环抱住他,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起来。

“蓝翎!我好想你啊!”借着泪水给我的力量,我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你走之后,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思念你,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再见你一面,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们?为什么你就这么走了......”

蓝翎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对不起,我就这么走了,让你感到那么痛苦,还害你变成这样……”

我哭泣着说:“你不用道歉,蓝翎。我知道,你也不想离开,对不对?”

蓝翎重重地点头:“嗯,我不想离开你们,我好想活下去,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汐然和墨梓恒,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想跟你们一起上学、一起打球、一起去寂昭寺爬树......我们三个人,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做完呢!”说到这儿,他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明明我都这么努力地治疗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做不到......”

我抬起手帮他擦眼泪,自己却依旧泪流不止:“蓝翎,不要自责了,我们知道你很努力。你放心,我和墨梓恒一定不会忘记你的,这样,即使你离开了,也会一直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我们以后都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蓝翎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从喉咙里迸出一声短促而不甘的“嗯”。

我擦干眼泪,对蓝翎露出微笑。

“蓝翎,谢谢你,谢谢你找到了大榕树下哭泣的我,谢谢你把我从一个个噩梦中拯救出来,因为有你,我才逐渐变得开朗、乐观且坚强。蓝翎,你是拯救我生命的英雄。”我凝望着蓝翎,郑重地说。

蓝翎愣了一下,脸色一点点变红,最后干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过脸去:“说、说什么呢!这点事情不用感谢我......”

我扑哧一笑,没想到蓝翎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啊!要是墨梓恒在这里,肯定要调侃他了。

“不过,你的确变得强大了。”蓝翎的语气变得欣慰,“你靠着自己的力量逃出了牢笼,以后再遇到痛苦的事,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独自前进了。”

我笑着点点头:“嗯!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发誓,我不会再逃避!”我把手放在胸前,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我的过去、我的噩梦,还有你已经离去的事实,这一切,我都不会再逃避了!我要真诚而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蓝翎的胸口迸发出一阵亮光。

我吓了一跳,抬头望着蓝翎,他正深深地注视着我,眼角带泪,笑意盎然。

“汐然,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他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得飘渺。

我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你要走了吗,蓝翎?”即使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可我果然还是很不舍得。

蓝翎轻柔地摸摸我的头:“是的,我放心了。我原来一直担心你会因为我的死而崩溃,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蓝翎......”我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带着你的那一份......”

蓝翎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原本清晰可见的脸庞也逐渐模糊起来:“那就好......汐然,不要再撕掉自己的小说了,那是你的心血哦……”

我愣住了:“什么?”

但眼前即将消失的蓝翎让我顾不上思考他的话。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浮起来,化成一粒粒细小的光点向上飘散。我想抓住他,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我急促地呼吸着,抬起头望向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庞。

“蓝翎!”我急切地呼唤着他。

“汐然......”他的声音虚无而悠远,“记住,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怔怔地望着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松开了手。

“再见,蓝翎。”我轻轻地说。

蓝翎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他依旧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微笑起来。

最后一粒光点飘散到空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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