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天色浸入墨色的黑暗里。
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晶莹闪烁，街道上冷风肆虐，极度的寒冷无情得宛如一块橡皮，抹去了雪白背景上的行人。
霍心揉揉冻红的耳朵，手里拎着买的对联，皮靴踩得积雪吱吱作响，从街边的小超市里出来。
超市前的大红灯笼将雪地照得深红一片，也照得她脸庞通红，她脚步轻盈走在路上，口罩下嘴角扬起微小弧度，欢喜又生硬地笑起来。
明天就是新年，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了。
漫长的冬季结束，充满勃勃生机的春季要来了。
所以，哪怕这一年过得糟糕，都要高高兴兴地过新年，高高兴兴地开始新的生活。
她像雪山上看见虚幻火光的旅人，紧握一丝希望，便不断暗示自己要坚持下去，坚持下去。
一切都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回到津南新村，道路旁是刚拆迁不久的几处废弃房屋，停工的挖掘机上覆着厚厚一层雪，安全施工的标识语挂在一侧，冷清又寂寥。
高楼里各家窗里透出零星的灯光，雪花落在脸上，霍心哑然张张嘴，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去年新年，霍家别墅里人声嘈杂，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她戴着顶金色王冠，骄傲自满地从人群中走过，不屑于多说一句话。
不过又一年新年，人生大起大落，天翻地覆，恍惚得如同一场噩梦。
眼里泛起泪花，霍心咬住下唇，死死抱住怀里买的东西，汲取一点热量。
视线里朦胧的灯火碎成几瓣，她看见自家阳台上那盏老旧的灯泡，昏暗的光线照亮护栏，护栏上那盆被人丢弃的仙人掌形成小小的一点。
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阳台上的母亲捂着枯槁的脸庞低声哭泣，霍心眼里的泪水蓄得更凶，胆怯地停下脚步，不敢向前一步。
只是一刹那，冷意仿佛从天地涌入脚底，她看见阳台上的身影摇摇晃晃攀上栏杆。
接着没有一丝犹豫，一跃而下。
风停了一瞬，连带着心脏也停止跳动，血管中血液凝结，霍心全身剧烈地颤抖。
“砰——”落地的巨响。
她脸上一片空白，死死捂住嘴，泪水大颗大颗涌出，踉跄地摔倒在地。
不……
不要……
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大滩血迹汩汩向四周扩散，积雪瞬间被染成刺眼的暗红。
有几滴温热的血液飞溅在脸上，霍心颤颤巍巍抬起食指，抹去脸上的血珠，溅落处的皮肤却开始发烫，犹如火焰一般，烫得她飞速收回手。
怀里抱着的东西散落了一地，画面变得朦胧虚化，耳边嗡鸣嘈杂，灯光一盏盏亮起。
“津南新村，对，有人跳楼了。”
“大过年的，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可怜了家里人呦。”
“别围过来，别让小孩过来——”
“喂，妹子，你还好吗？喂？”
一束强光直射在霍心脸上，少女愣愣坐在雪地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
“喂？妹子？”
新年的前一天，津南新村外，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
————
晚上九点，远郊别墅，明悦房间里光线明亮，郁逐坐在床头，双眼酸涩地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浅金色吊灯，他肩上柔顺乌黑的长发似瀑布倾落，明悦为他换好衣服，轻柔地梳理起他的长发。
大红色确实很衬他冷白的肤色，是褪了壳嫩笋似的无瑕，是深秋草野上凝的白霜，叫人想不轻不重染上些别样颜色。
郁逐微仰着头，脸上表情木然平静，任由明悦为他别好发簪，用指腹抬起他的下巴。
“姐姐，你方才吓坏我了。”
少年一身深红襦裙嫁衣，唇色被抹得殷红，发上金色凤冠轻晃，清亮见底的眼睛倒映着她的模样。
“该怎么惩罚姐姐呢？得让姐姐好好记住这个教训才行啊。”
“嗒。”
郁逐的左手手腕被扣在床头。
明悦牵起郁逐颈间系着的银链，两人间距离拉近，呼吸的气流缠绵交叠，她没由来地说：
“姐姐，和我成亲吧。”
下一秒，炽热的吻落在郁逐唇角，吻得他喘不过气来。
许久，滚烫的触感落在耳垂，襦裙揉得皱乱，凤冠歪歪斜斜，明悦喘着气正准备说什么，却被一阵铃声打断。
“悦悦，明天新年呀，都快十点了，怎么还没到家呢？”
明悦平复着气息，用郁逐不曾听过的语气说：“妈，在回家的路上了，路上有点堵车。”
“好吧，那你回来早点休息，明天新年，你大伯家要来的。”
“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明悦扶正郁逐发上的凤冠，将他掌心揉进的裙摆扯出来，如同摆弄玩偶般摆弄着他的姿势。
“姐姐，今天结束了。”
回到地下室，少年气质绯靡又清贵地坐在脏乱的木板上，宽大的裙摆垂下，纯然静美的脸庞恍若即将被献祭神明的祭品。
灯光昏暗，明悦俯下身，撩开他眼尾的一缕发丝：
“姐姐，喜欢这次的新年礼物吗？”
没有意外地，郁逐对上她的视线，没有回答。
离开前，她掐着他深陷的两颊，拍了几张照片，笑意盈盈地说：“新年快乐，姐姐。”
灯光熄灭，房门紧闭，一切又重回黑暗。
别墅外，湖蓝色的法拉利缓缓转向，耀眼的车灯从台阶上移到了二楼阳台，随着低沉的嗡鸣，消失在雪夜里。
“呼……”
王强看着那辆车离开，抖抖身上的雪花，从树下积雪堆后钻出来。
“tmd，喂个狗喂大半夜，差点没冻死我。”
“万恶的有钱人！”
他骂骂咧咧，心神不定地东张西望，弓着腰小心走到别墅背阴处，掏出手机给对面发了条消息：
“马上动手了，再睡着我要你好看！”
“没睡没睡，一直等着呢。”
收到消息，他关了手机，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着后深深吸了一口，叼在嘴边。
明天过年，今晚tm必须干票大的！
背包里的东西哐当碰撞，王强轻松爬上二楼阳台，黑黢黢的室内仿佛一座金矿山，他肾上腺素激增，赤红着双眼恨不得直接把别墅给搬走。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干tm的！
人烟稀少的别墅区，一扇窗户破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