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冬夜的天色深沉得没有一丝光亮，C市陆陆续续下了两个月的雪停了。
即将到来的新年安静地掩在薄雪下，等待人世间的团聚、欢庆与喜悦随热闹的鞭炮唤醒。
这一切，都与别墅前的明悦无关。
火已经扑灭了。
硕大的探照灯高挂，亮如白昼，亮亮堂堂照亮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别墅，冲天的火光被扑灭，废墟各处冒起刺鼻浓烟，不时有救援人员在废墟里奔走，浇灭角落深处的暗火。
几辆划破夜幕急驰而来的消防车相继离开，剩下一辆停在一旁，车旁粗长的水管随着救援人员走动在地上拖拽。
水流蔓延到道路上，斑驳杂乱的脚印踩得到处都是，空气里余留着氤氲水雾，随寒风粘附，在炽热干燥的火气里，带来侵蚀骨髓的寒凉。
“咳咳……”
残留的黑烟进了肺，明悦呛的止不住俯身咳嗽，浑身发抖。
外罩的斗篷随她动作曳到地上，地上积水打湿了雪白绒线，沉重地下坠，拽得她双腿发软，生生起不了身。
别墅外，身着黑白正装的物业经理忍住哈欠，揉揉眼睛，看着原本淡金的墙壁被熏成乌黑，各处的门窗玻璃炸成碎片，还有不断冒出的滚滚浓烟，又叹了口气。
兢兢业业一年到头，最后还是出了这一档子事，实在是不吉利啊。
之后得找人鉴定火灾原因，处理相关赔偿，光是和业主磋商赔偿事宜，都不知道要扯多久的皮，总公司那边还会下达通报批评，之后的奖金升职，也是想都不用想了。
唉，这年过的，满地鸡毛！
又叹了口气，物业经理站远，不想更触霉头。
“你好。”一身亮橘色消防服的救援人员走到他面前。
“这一次火情，明火已基本扑灭，外围各个可能的复燃点也都做好了冷却处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准备收队了。”
“是是是，谢谢，谢谢你们，大过年的，辛苦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保护人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没有什么辛不辛苦的，没有人员伤亡就是我们最大的宽慰。”
救援人员脱了防护头盔，不好意思地抹汗，羞涩敦实地笑了笑。
他们到达报警人所说的起火区域时，大火已经彻底将房屋里外烧透，火焰严严实实包裹住墙壁的每个缝隙，从消防车上远远看过来，像个落在地球上的巨大火球。
等下了车，热气滚烫，哪怕穿着防护服都被炙烤得满头大汗，实在是难靠近，更不用说直接冲进房屋搜救被困人员。
而且，这么大的火势，即使还有被困者，恐怕也早就葬身火海，根本没有一点生还的可能。
他们只好顶着撩飘的大火，沉默地灭火。
万幸的是，这栋起火房屋的物业经理中途告诉他们，着火房屋里并没有被困人员，他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户主确认这栋房屋内没有被困人员是吗？”
“是的，明女士亲口说的，而且根据我们的出入记录，她本人也很少会回松庭一号，里面确定没有被困人员。”
那时物业经理刚与户主联系完，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对方起初是大段大段的沉默，在听见这个问题后，却突然清凌凌地回了一声——“是。”
“是。”
“别墅里没有其他人在。”
——————
“行。”
“那我们就收队了，你们自己注意保护好现场，之后方便鉴定火灾原因。”
救援人员朝消防车旁的战友挥挥手，示意收队。
“是是是，等火灾原因鉴定完，我们一定写个锦旗送到消防大队，感谢救火英雄。”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物业经理目送消防车离开，周遭安静下来，他扭头看着仅剩个轮廓的别墅和一地乌黑的废墟残骸，一时悲从中来。
造孽啊。
“经理，经理，我们啥时候能回去？”一旁跟着救火的保安跑到跟前。
“想什么呢？这么大一件事，一堆烂摊子没收拾，就想回家过年了？我看这个年是过不成了。”
“那经理，这火都灭了，我们几个还要做啥？”
“等等，户主明女士还没到，得等她到了，才……”经理不耐烦地回答，正巧看见了站在人行道的明悦。
“是，明悦明女士吗？”经理急忙迎上去。
会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的人，除了答应赶过来的户主明女士，不会有其他人。
只是，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刚出头的模样，穿着身厚重的古装，衣角还被污水打湿，身体发抖，有些狼狈。
“明女士，您还好吗？”
明悦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抬起头站起身。
“没事。”
她娉娉婷婷站直，云肩裙让她看起来充满书卷气，犹如展开一筒竹卷，徐徐然是被拓印的冷竹清香。
买得起四千万别墅的人，居然这么年轻漂亮！
物业经理一愣，好半天才回神：“明小姐，关于这次火灾，具体的事故原因还需要调查，对于委托方，我方希望由……”
“不用了。”
“毕竟第三方调查……明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不用了。”
收敛起脸上不该有的表情，明悦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没有起伏的语调显得高高在上。
“那事后的赔偿……”
清浅的眼瞳看了他一眼，明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冷冷地说：“带着你的人走，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是是是，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物业经理咽了口口水，擦把冷汗，匆忙跑到几个保安前低语几声，几人匆匆在夜幕里消失。
临走前，物业经理还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明悦，不由感叹，有钱人的钱果然不是钱，四千万别墅一场火烧没了，居然一点不心疼，连赔偿都不要。
唉，大过年的，都是些什么倒霉事啊！
吵嚷的人群散尽，别墅外一下安静下来，细小的水雾落在脸上，明悦脸上的冷漠在对方消失后分崩离析。
她冷得身体打颤，跌跌撞撞走到废墟前，湮灭的火光仅剩灰烬。
茫然无光坐在废墟里，眼前仿佛燃起赤红的火焰。
姐姐……
扭曲的空气里，郁逐的身影模糊不清，仰着头和楼上的自己打招呼，眼里灿烂生辉。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黄金般的年岁，少年漂亮得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
姐姐……
画面晃动，郁逐一身霁红色嫁衣，坐在床头，安静地垂下头，等着她为自己编发。
姐姐，你哭了吗？
火光摇曳，少年眼里的泪水落到手背，烫得明悦一愣，她回过神，所有虚影消失。
断壁残垣，寂寥冷清。
原来是一点余热的火星落在了她手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