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迷离烂漫，报刊亭老板收起亭外铺开的报纸，取下门旁挂着的风车，关上店门。
明悦身旁的行人来来往往，越来越多人驻足围观，在一边指指点点说着些什么。
“明小姐，明小姐？您没事吧？”司机满头大汗从远处跑来，看着浑身狼狈，神情恍惚，跪坐在地上的明悦问道。
“您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明悦脸上挂起的笑意冰冷生硬，撑着摔伤的双膝站起来，环视过四周昏暗的街道，说：“是我看错了，我们先回酒店吧。”
“好的，明小姐。”
坐上车，磕得青紫的膝上传来阵阵剜心的刺痛，明悦面无表情地用指尖挑过，凝神看着淤青血丝在皮肤下散开。
她们为什么要说她疯了？
她们谁没有疯？
只是半年，明家就因为顾晚庭的发疯乱成了一锅粥，处处受到钳制，事事被人阻拦，C市也乱成一滩浑水，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没有人知道顾家大小姐发的什么疯，也没有人知道明顾两家这场闹剧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明悦的父亲曾经还带着明悦去顾家拜访，一派祥和地说小辈间的事应当由小辈解决，不必大动干戈，伤了双方和气。
明悦在与顾晚庭格格不入的淡粉色温馨房间里，问她要怎么样才肯结束这一切。
顾晚庭站在窗前，微热的春风吹不进一丝暖意，她说，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有唯一的解决办法，明悦。”
“你比谁都清楚。”
两人视线相对，电光火石。
明悦当然知道。
顾晚庭疯了这么久，始终不相信郁逐会那么轻易死在那场大火里，甚至从没有踏入过永安陵园一步。
她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郁逐。
活生生的郁逐。
她疯到罔顾事实，不顾一切，像恶犬口中的肉块，狠狠咬住这个执念，无论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顾晚庭，”明悦连名带姓地叫她，“你只能养一条狗吗？还是说你也……”
忽然，顾晚庭和明悦都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在一切都还没发生，郁逐还被囚禁在地下室时，苏家的一个小型宴会上。
头顶吊灯璀璨明亮，钢琴音乐悠扬，宴会厅人来人往，举杯换盏，顾晚庭和明悦在宴会上碰到，各自端着一杯酒倚靠在宴会阳台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一会儿，一个和顾晚庭有着淡薄血缘关系的男人，带着一个少年走到她们身旁。
那个少年长相青涩稚嫩，穿着与宴会毫不相符的一身黑白学生制服，脸庞被酒气晕得绯红，水润的目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朦胧诱人。
他留着一头及腰长发，发色乌黑，怯懦地抬眼看向她们。
很讨巧的长相，因为眉眼有一分像郁逐。
不知道这个远方亲戚是从哪儿打听到顾晚庭喜欢这样的人，特地找来对方接近她。
但是也许顾晚庭并不介意再养一条狗，明悦心想。
果然，只见顾晚庭温柔地看向男人，嫣红的双唇轻启，“我们能和他单独聊聊吗？”
“当然可以，晚庭表妹。”
男人离开，明悦听见顾晚庭说，“确实长得不错，他们倒是会猜。”
一旁的少年吓得瑟瑟发抖，顾晚庭对着他说：“只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为什么不打听得再清楚点？”
“我只喜欢狗，不喜欢人。”
“懂了吗？”她看着对方。
“懂……懂了……”
“懂了就过来。”
那个少年脸上忽然浮现笑意，笑得庸俗又俗气，眉宇间与郁逐相似的那一分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对方那张同样美丽的脸，明悦却意味阑珊，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宴会外院子里来回走到的人群。
“懂什么了？”
“您想要一条……”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咚”地一声。
顾晚庭将人推下了阳台。
二楼的阳台并不高，地上草地茂盛绵软，对方捂着额头神情呆滞愕然，听见动静跑过来的人看见阳台上的人是顾晚庭，又都若无其事地踱步散开。
“想做我的狗，他也配？”
“谁给他的勇气？”
那是明悦再一次意识到，对方藏在骨子里的恣意疯狂。
窗帘被风吹动，仍旧没有半分暖意。
“明悦，如果你只会说这些，你可以走了。”
顾晚庭回避她的问题，亭亭站在窗前，嘴角是越来越深的寒意。
明父到顾家拜访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明小姐？明小姐？”
司机在外敲窗提醒，“您到了。”
夜晚的霓虹照亮天幕，明悦收回思绪提起裙摆走下车，一阵冷风吹过，她莫名想起方才隔着人山人海的匆匆一瞥。
心脏疼得不停抽搐。
八月五日的那个很普通的周末午间。
时间仿佛慢下来，少年从远处的树影下一步步走近，遥远席卷过的海风吹起他的衣角，阳光恰到好处在他脸上压下阴影。
他抬着看向楼上，眉眼光彩夺目，美好到像漫画里一场樱花下的初见。
“姐姐……”她站在窗边口中不自觉喃喃。
姐姐……
想将他一点一点雕琢成姐姐的模样，让他完完全全地成为自己喜欢的模样。
用刀刃抵在他喉间不让他开口说话，让他留起乌黑的长发，让他穿上美丽华贵的长裙……
让痛苦与黑暗在寂静中雕琢他的模样。
可她怎么会……怎么会喜欢上了郁逐。
郁逐。
像一出滑稽可笑的讽刺闹剧。
如果……
如果……
酒店大堂的光照在明悦脸上，她忽然低头，脸上面无表情，泪水却砸落在了地上。
————
夜晚灯光弥漫，寥落的几颗星子挂在天幕之上，凉风习习，风里是微弱奏响的虫鸣。
郁逐坐在窗边，凉风吹过他额前的短发。
顾晚庭，明悦，霍心，苏芷。
他在纸上一个个写下她们的名字，又一笔一笔划去。
再次相见时，他以为自己心里会有波动，或害怕，或恐慌，或者是愤怒。
但他很平静。
平静地看着她们难得暴露在光影下的模样。
狼狈，无措，茫然。
却远不及他那时的万分之一。
笔落在纸上，他动笔写道，
“亲爱的爸妈，我是郁逐，很久没见了，我现在很好，不用担……”
心字刚落下一笔，阮素华在门外敲了敲门。
“羲和？你睡了吗？”
郁逐收起了手里的信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