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华回来得很快。
她梳洗结束，微卷的黑发披落在肩上，额前几根发丝沾了些水珠，素净的脸庞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淡雅，一身黑色正装，端庄而又肃然。
走到床边动作熟练轻柔地替郁逐穿好衣服，她小心翼翼避开他的左手为他洗漱，等一切妥帖后才牵着他下楼吃早餐。
张京良坐在楼下餐厅的餐桌前，他面前摆着各式早餐，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给谁发着信息。
“哟，大小姐今天起得够早啊。”看见阮素华，张京良坐直身体，指间一转，将手机收回衣兜里。
阮素华牵着郁逐走在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等吹凉郁逐手边的一碗白粥，才轻飘飘扫过他一眼。
张京良脸上推笑，转而看向郁逐，“羲和，早上好，你的手还疼不疼？”
石膏绷带将手臂固定，郁逐拒绝阮素华想要亲手喂他的想法，朝对方摇头。
“不疼就好，只是你这次不小心受伤，之后又得再养一个多月，还要时刻小心点，不然以后还得遭更多罪。”
他昨天下午到的别墅，阮素华并没有将郁逐受伤的真正原因告诉他。
“我知道了。”阮素华替郁逐回答。
“大小姐你啊，”张京良拿着手里的吐司，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看向缓缓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的郁逐，“不过这也怪不得我们大小姐，羲和在现实中能长成这样，如果我是个女的，说不定也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神志不清。”
“这样看来，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谁占了便宜。”
郁逐喝完碗中的一点白粥，坐在桌前静静地看他。
因为之前做过手术，他还是吃不了太过油腻粗粝的东西，食量也小得惊人，一天只是一碗少得见底的白粥。
他对着张京良没有太多意味地笑了笑。
毕竟对方帮了自己，此刻又让整栋别墅不至于太冷清。
张京良咀嚼的动作停住，愣愣地张着嘴，好一会儿后才对着慢条斯理喝粥的阮素华说，“说实话，大小姐，到头来还是你占了便宜啊。”
他嘟囔着，“不合理啊……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长成这样吗，这已经完全突破了人类限制啊，真的不合理啊……”
他之前不是没有这样感叹过，但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这会儿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对方惊艳。
是由女娲精心捏造出的人类吧？与他们这些普通人完全是天壤之别的差距啊。
大小姐前世得积了多少辈子德，这辈子才能和他遇到，还能在别墅里朝夕相处。
阮素华毫不避讳将手覆在郁逐手背，秀长的睫毛轻眨，看着郁逐，对张京良说：“之前就告诉过你，是我运气好。”
是她运气好，好到能让一切都重新来过。
张京良吃完手里的吐司，神色正经，“嘁，大小姐你这几个月没出去，傅家，苏家，还有其他家的那些小姐都逮着我问，说阮大小姐这么久不见人影，最近是不是忙些什么别的？”
“她们也邀请过我参加一些宴会，我拒绝了。”
“怪不得会来问我。”
“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大小姐你也没提前给我说什么新理由啊，所以还不是些……”
…………
……
吃过早饭，张京良给郁逐做了个全身检查，在廊间和阮素华低声交谈了一会儿才离开。
书房里，郁逐坐在窗边，落进的阳光灿烂耀眼，窗外微风拂过深绿的树叶，温柔地吹进来。
他看着张京良坐上车，片刻后，彻底消失在绿荫掩映的道路尽头。
左手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郁逐抿着唇回过神，右手握紧椅子上的扶手，想这样熬过突如其来的疼痛。
枕在膝上的书向下滑落，他疼得没力气，慢慢松开手想拿起时，另一只手接住了向下滑落的书。
阮素华没有亲自去送张京良离开，和对方交谈过后，她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又匆忙来到书房。
她不会再离开少年太久，即使有着一面落地窗的一楼书房，夏清怡也能做出那种事，这让她心生余悸。
“羲和，不疼了，不疼了。”
阮素华将书放在一旁，坐在他面前，手掌分开他扣紧扶手的手指，双手将他的右手牢牢握住。
郁逐清醒时很少会露出脆弱的表情，只会平和又冷淡地忍住身体上的疼痛，只是一旦疼得意识模糊，脸上的委屈和脆弱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反而会让人心疼得无以复加。
许久，手上的疼痛逐渐消退，郁逐眨眨眼，被冷汗模糊的视线重新看向阮素华。
“羲和，我们现在回去休息好不好？”
她握住他的手，似乎真切感受到他的疼痛，额上也布满了细亮晶莹的汗珠。
郁逐看着她，轻轻摇头。
已经不疼了。
他睡得太久，想多看看太阳。
“那我们就在这里休息。”阮素华没有强求，她松开手，拿起放在地上的书。
“什么都不做，只是晒晒太阳，看看书。”
她将书翻到最开始的一页，微冷似新雪的声音，轻念起页面上的文字。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
“一位姑娘从对面座位上站起身子，把岛村座位前的玻璃窗打开，一股冷空气卷袭进来……”
是川端康成的《雪国》。
炽热的阳光洒落在身上，阮素华的声音绵软清冷，仿佛窗外和列车外一样下起了细小晶莹的雪花。
郁逐想起过去某天，C市别墅外下起大雪，窗帘透进的微光里，能看见银白无瑕纷纷落下的雪花。
苏芷躺在他身边，用手蒙住他的眼睛，说，“不准看。”
不准看。
郁逐目光略过自己被包扎好的左手，看向窗外遥远的湛蓝天空。
夏清怡在他面前撕下亲和友善的面具，出乎意料的肆意妄为，让他想做的事，不得不向后推迟。
C市……
郁逐垂眸收回视线，阮素华依旧在一旁轻念着，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在晃动……”
“……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那样虚无缥缈，基于外表的爱。
一种疯狂，短暂，极端的情感。
只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是永恒不变的。
郁逐看着阳光下，阮素华秀丽如玉的脸庞，思绪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