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几乎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同事眼前。
“诶？锦锦？诶？”
“我要两杯去冰的布丁奶茶。”一位顾客站在收银台前。
同事诧异地看着消失在街道对面人群里的身影，听见身前的声音，连忙放下试图阻拦的手臂，脸上挂起和煦的微笑。
“是两杯布丁奶茶吗？好的，请稍等。”
下午的暖风在耳边变得凌冽呼啸，川流不息的车辆急停在道路上，汽笛声此起彼伏，尖锐嘈杂。
心脏在这样急迫的噪音里狂跳不止，每一次跳动都像要抽干身上全部的力气，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出现模糊的黑点，头晕目眩。
秦锦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从道路上跑过，一边险之又险地避开疾驰的车辆，一边努力睁大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跟随眼前那个少年的身影。
呼吸不过的空气堵在喉间，她脸颊红得发烫，粗喘着气按住胸口。
自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顷刻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场秋雨迅猛急速，落满了每一处角落。
她忘了很多，忘了高一暑假时群里不断刷屏的消息，忘了高三时静河校门口匆匆一瞥过的两位憔悴枯槁的家长，甚至忘了自己无数次乘着公交车，站在马路上迎面吹过的海风。
她只想起那场秋雨，少年送她到宿舍楼下，轻轻抬起伞沿，向她笑得粲然生辉，宛如初春明媚适宜的阳光。
那是世间最普通的少女，唯一被神灵眷顾的霎那。
郁逐……
郁逐！
那颗照进她庸庸碌碌，平凡生活里的星星。
“郁逐——”
跑过街道，穿过迎面走来的行人，秦锦双腿脱力发软颤抖，喘着粗气，站在了即将离开的两人面前。
“郁……逐……”
“郁……逐……郁逐……”
她呼吸急促，脸颊变得更红，紧攥着手，激动地几乎要落泪，磕磕绊绊说着话，噙着水光的视线却很快从少年身上掠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楚看见他睫羽下投下的小块阴影，那双漆黑的眼眸清澈澄净，让她和过去一样不敢直视。
“你还……还活着……我……我没有……”
站在郁逐身旁的阮素华微微颦眉，但郁逐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出现神情有任何变化，她骤然一紧的心绪才又稍稍松懈下来。
眼前的少女没有在郁逐详尽的调查资料中被提及。
她的长相并不出众，普通的鹅蛋脸，只是肤色很白，栗色的长发被黑色发圈扎紧垂着低马尾，一身浅棕色的奶茶店员工制服，站在他们面前，身体因为过于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阮素华站到郁逐身前，看着少女，唇角扬起熟练的亲和笑容。
“不好意思，我们并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认错人了？”秦锦松开紧握的双手，轻声喃语。
阮素华笑意更深，转身问郁逐，“羲和，你认识她吗？”
羲和？
秦锦满脸茫然地看着对方。
少年平静地向那个高挑优雅的女人摇头。
狂跳的心脏依旧还没停止，暖风里，一阵彻骨的冷意蹿过四肢百骸。
郁逐……
羲和……
好像有细针在经络里游走，呼吸间牵扯起一阵阵的剧痛。
秦锦努力抿着唇，脸上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水。
蒙蒙水光里，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朦胧。
不是郁逐。
眼前的少年，消瘦到好像承受不住一缕微风，下颌的弧度也因此更锋利，身上冷清得像一块冰。
她喜欢的那个少年，可是被人在升旗台上用喇叭大喊着表白，也会笑得温暖如春。
他会向起哄的人挥挥手，在人群的簇拥中，同样拿起喇叭，和对方说未来只有考到同一所大学，才会考虑谈恋爱。
他那样自信又骄傲，说：“先努力在下一次月考成绩上追上我吧，我可不会考虑在我排名之后的人。”
从未掉下过的第一的郁逐同学，那一刻的炽热滚烫，像青空下高济的云帆，时至今日依旧在她心中猎猎作响。
不是……
对方不是郁逐。
太冷了。
不是……不是郁逐……
道路尽头缓缓驶过来的262号公交，滚烫的沥青路，扑面而来的腥咸海风，还有聊天群里不断刷新的信息……
往昔的记忆姗姗来迟，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将她记忆深处的那些画面破坏殆尽。
从不肯承认也不愿想起，以至于秦锦都快忘了。
她喜欢的少年，在三年前一步步踏入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深海，再也不会回来。
是她认错人了。
是她认错了。
“郁逐……”秦锦愣愣站在原地，低喃着。
阮素华看着眼前少女似是想起什么，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模样，淡淡开口：“不好意思，如果没有其他事了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街道对面，店内已经站满顾客，秦锦的同事也在向这边大声喊着。
“秦锦——秦锦——回来了……”
所有的希冀被打碎，秦锦回过神，疼得有些站不稳，她擦干脸上的泪水，低下头，避开少年冷得没有起伏的视线，“对……对不起……是我认错了……不好……不好意思……”
“秦锦——”街对面的呼喊声更大。
阮素华走近一步对秦锦说，“没关系，认错人是很常有的事，不用这样，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对……不起……抱歉……”
少女仍木楞地站在原地，阮素华和郁逐回到车上，因为秦锦的事耽误了点时间，助理已经坐在了车上。
“现在去西环北一。”
“是，小姐。”
郁逐目光看向窗外，那个少女一步一步踉跄地回到店内，脸上的妆因为泪水花了大半，半捂住脸扑进门前一个女人怀里。
他并不记得对方。
但对方却还记得自己。
现在这样，已经够了。
其他……
太奢侈了。
车辆启动，驶离校门前兀自矗立的两颗香樟树，街对面的奶茶店也在视线里化作渺茫的一点。
阮素华的手机在角落里亮起一瞬，复归熄灭。
“小姐，所有痕迹已经抹除。”
阮素华没有看手机，但已经了然发来的信息内容。
先前在帝都，她面对郁逐的目光，无法拒绝地答应他回到C市。
只是冷静下来，每一晚都犹豫不定得仿佛在火上炙烤。
她不敢想象他知道真相后的情形，瞒了太久，突然告知真相，决不只是诚实与谎言的抉择，没有人不会因为真相这样的坦诚而感到任何慰藉。
在失望中，给予人希望，让人为之努力前行，但当希望与期待积攒至最大值，猛然戳破这一切，惨烈的真相，会让人陷入更深的绝望。
阮素华犹豫许久，直到刚刚站在静河私立高中前，看着树影下眉眼都跳动着光点的少年，才最后决定让这一次回到C市的短暂旅程，成为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她已经安排好了西环北一的所有人。
郁逐的父母已经搬离了西环北一，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可能回到了老家B市，也可能去了别的城市。
之后回到帝都，她会替他慢慢找，哪怕这个谎言毫无佐证，她也会让那一点希望持久地燃烧下去，直到这一生走到终点。
她会承担他的痛苦，替他复仇，为他安排好未来的一切。
他只要，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眼前，永远高兴就好。
阮素华看着郁逐，熟练地删除手机里的信息。
少年正看着窗外，下午的阳光落进车内，他蓬松的发丝上凝了万千光亮，漂亮又摄魂。
阮素华为他理起衣摆。
郁逐转身看着她，所有橙黄的光线融进他眼里，好像纯洁无暇的神明降落在了身边。
“没事，羲和，衣服有些乱了，我帮你理理。”阮素华笑笑。
就这样，羲和。
就这样，永远待在我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