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悦，你跟踪我？”
苏芷皱着眉，看向面前半年来有些疯疯癫癫的明悦。
顾家的报复由浅及深，现下已经全面无声地接管了明家的生意，C市上层阶级对明家也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而作为根本原因的明悦，更在这场钝刀割肉的报复中，逐渐沦陷，每日行尸走肉，阴郁颓烂，和还在青川疗养院的霍心相比，不知道谁疯得更彻底一些。
或许，还要加上那个以一己之力搅乱C市，却看起来无比正常的顾晚庭。
“芷姐姐，难道我不可以跟踪你吗？还是说你下了什么通知，跟踪你违法？”
明悦手里拿着曾经那把缀满珍珠的花伞，她走到苏芷面前，脸上的疑惑让她瘦削的脸颊有些生气。
花伞收拢，珍珠碰撞声轻微清脆，苏芷想起那时对方满脸春风，昂扬地回头祝她玩得开心的场景，某种割裂感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明悦继续说道，“再说如果我不跟踪你，又怎么会知道，你把郁逐藏在了这种地方。”
这栋小区离她们在日岩区的别墅很远，也不是苏芷应当住的豪华别墅，偏远且普通，只是一栋再常见不过的居民小区。
“芷姐姐，这半年来，看着我们斗得鱼死网破，你是不是在心里暗喜？毕竟你什么也没失去，就得到了他。”
明悦的话语淬了毒，一句比一句阴冷，“说不定，现在房间里的郁逐已经爱上你了，是不是进去后，你还要装那个温柔知性的医生角色？”
“八月五号那天，你的癖好可是在见过他之后才说的，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打算好了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地对他吧？”
“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医生，除了让人昏睡外，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痛苦，如果让我选，我也会选你。”
“你从一开始就犯规了，苏芷，连那几次药物过量你也是故意的，作为医生，你不可能会在这种事上出错，你从霍心的事上得到了灵感，才以这种方式，让自己与众不同的癖好，显得不那么醒目。”
“你从来没有打算将他拖下地狱，你从一开始就妄图拯救他，让他在我们之间，真真正正爱上你。”
“苏芷，你才是第一个该出局的人。”
明悦目光直视着苏芷，苏芷手上还紧攥着钥匙，听见对方的话，无人可见的掌心，钥匙被攥的几乎断裂。
“你说完了吗？”
苏芷转过身不再看她，“如果你只会说这些话，我可以替你解释为精神病人的疯言疯语，不会和你计较，但是发过疯就请你离开。”
“苏芷，”明悦手下花伞的珍珠激烈碰撞，“你说，如果我把这里的事告诉顾晚庭，下一个被她报复的人会是谁？”
“她不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疯子的话……可那是郁逐啊……是郁逐啊……”明悦的声音在提起这个名字时，缓缓低下去。
苏芷深呼一口气，手里的医药箱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明悦，郁逐已经死了，你难道忘了吗？”
她原本平静的声音变得尖锐，“新年那天的那场大火是因为你的疏忽，是你亲眼看见他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是你害怕得立马安排人将他下葬，是你直到晚上一切结束后，才发信息通知我们，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就算我从一开始就犯规了，也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你能让他活过来，让他自己宣告我的失败吗？你能让失控的一切回到正轨吗？”
“都是你的错，明悦，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这一切的报复都是你应得的！”嘶吼着说到最后，苏芷哑了嗓子，脸色苍白，向来淡然的双眼里盈满愤怒。
伞下的碰撞声停住，空荡荡的楼道里，苏芷的回声一圈圈荡开，明悦脸上出现短暂的茫然无措，她头痛欲裂，双手抱着头缓解着全身上下的刺痛，手里的花伞砸落在身旁。
苏芷没有再看她，甚至没有看一眼脚边的医药箱，转动钥匙开门走进房间。
她正准备关上门时，明悦修长白皙的指节攀住门沿，强忍住身上的疼痛说，“对不起……是我……是我应得的……”
“让我……看看他好吗？芷姐姐，对不起……你让我看看他好不好？”
“明悦！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苏芷站在门口，一脸冷漠，“郁逐已经死了，他的事还是你亲自安排人处理的。”她加重了其中两字的读音，明悦身上的痛苦剧烈起来。
“你已经不愿承认事实了吗？上次还说自己在帝都看见了他，明悦，你到底要怎么才肯面对已经无法挽回的一切？”
明悦恍若未闻，她攀住门沿的指骨紧绷，站起身拼命挤进门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让我看看他，芷姐姐，就看一眼……”
苏芷松开手，明悦踉跄摔倒，在冰冷的地面磕出青紫的淤青，苏芷开了所有房间的灯，坐在沙发上，明悦一瘸一拐站起身，还没等叫出那个名字，看清房屋里的布置后，她愣住原地。
这间房屋干净整洁，生活气息浓郁，墙边柜橱上的电视机上搭着白色镂空方巾，一旁花瓶里插着用麦梗编织的淡黄花束，几本教辅参考资料，还有一本字典整齐地摞起放在一侧。
苏芷面前的木桌上，白色瓷釉果盘里是小半瓜子水果，笔筒里插满了各式圆珠笔，桌上还有几道杂乱的刻痕，一幅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装裱好挂在墙上，几张照片用小木夹挂在一根粗毛线上依次排开。
头顶的灯也并不是造型奇特的华丽吊灯，只是普通的细管荧光灯，米白色的光线落满客厅，细绒窗帘是厚重的棕黑色，图案是大团大团的花朵和枝叶。
所有的布置，微小齐备得像有人在这里生活，只是那个人绝不会是苏芷。
明悦隐隐意识到什么，她靠近墙上挂着的照片，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见苏芷说，“这是郁逐的家。”
在郁逐父母出车祸后，苏芷以最快的速度将郁逐家里所有东西搬到了这里，并一比一对比着完成了还原。
“看到你想看的了，明悦，你该回去了。”
明悦低头看着那些照片，大部分拍的是四五岁时的郁逐，小孩笑得天真无邪，朝镜头比着大大的剪刀手，他的动作很单调，但是因为长相的缘故，每张照片都如旋涡般吸引着人的目光，特别是那双眼睛，好像用寒潭水洗干净的葡萄，漂亮得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明悦没有理会苏芷所说的话，她沉默地将一张张照片看完，又抬起脚走向别的房间。
“明悦，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该回去了。”
眼看明悦无动于衷地准备走进一间卧室，苏芷起身走近拽住她的手，“明悦，你想装聋作哑，但我这里不是供人参观的地方，既然知道这里没有人，你就该离开。”
“砰——”
明悦用力甩开她的手，却猛地反手打破了柜橱上的一个花瓶。
花瓶砸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麦梗编织的花束散落一地，两人同时愣在原地。
一张不大的照片被碎瓷片遮挡，明悦小心翼翼拨开瓷片，捡起那张照片。
照片里，郁逐站在窗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公主裙，及至脚踝的银白长发，红色的细绳编扎着两侧的细马尾，霞光落在白皙的脸颊上，朝着镜头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像一位城堡里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公主。
已经模糊了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
苏芷听见明悦喉间瞬间崩溃的呜咽，她脸上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死寂灰败，捏着那张照片，浑身发抖，死死咬着牙，泪水却无法遏制的砸落在地上。
像是，世界末日来临前，只能在原地束手待毙的人。
理智崩塌，万念俱灰。
她听见明悦痛苦至极，支离破碎的哽咽。
“姐……姐……”
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