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逐又梦见了教学楼前，那轮赤红如血的夕阳，霞光在云层中炸开，天地一片赤红。
他常常梦见这一天，在漆黑的地下室，顾晚庭将手中的鞭子扔在一旁，关上门离开后。
只是此刻眼前的一切，与以往时间能够倒流，或是平白抹去一个人存在的梦境都不相同。
篮球场上在不停爆发着欢呼声，偶尔几个学生从远处走过，他站在教学楼前，顾晚庭正倚着墙站立，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她身上不再是那件改短了的红黑色校服短裙，是件有些成熟隆重的黑色晚礼服，发丝柔顺的披在肩上，眼瞳清浅，唇角含笑。
她没有抽烟，楼道间漏下的霞光落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柔软的轻纱，她的五官漂亮精致，没有任何攻击性，像清漪里刚露出水面，柔软舒展的一朵墨莲。
郁逐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顾晚庭，他关于她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
太疼了。
顾晚庭站直身体，走到郁逐身前，她倾身靠得很近，淡淡的薰衣草香随风吹起郁逐的衣摆。
“竹竹，你在想什么？”樱唇微启，她浅色的瞳孔微微缩紧。
“不喜欢主人这样？”
她湿热的呼吸喷在郁逐脸上，手中握住不知何时出现的银链，另一头系在了郁逐手腕。
“竹竹，不要太挑剔，送给你的礼物，没试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她手中的银链变成一根细长的鞭子，唇色涂得深红，眼睫上翘，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居高临下地看他。
“过来。”
夜色急坠，耳边的欢呼声消失，顾晚庭身后的教学楼被黑暗笼罩。
不再是以往梦境里的转身逃跑，或是苦苦哀求，郁逐在原地站了许久，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她说，过来。
郁逐走到顾晚庭身前，她如毒蛇般阴冷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整个人转瞬间被身后的黑暗吞噬。
郁逐站在漆黑无声的虚空中，很久后向着前方又迈出一步。
一束明亮的光从头顶照下，周遭的黑暗飞速消退，大片大片的光亮占据视线。
模糊的景物逐渐清晰，郁逐睁开眼，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他偏过头，素净的窗帘轻柔地拂动，明媚灿烂的阳光照亮房间，投射下一块方方正正的光斑。
阮素华坐在阴影里处理公司邮件，按键声嗒嗒细碎，抬头见郁逐醒了，她合上电脑走到郁逐身前。
“羲和，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喝水？”
她说着话，扶着郁逐靠坐在床头，转过身向杯中倒水。
“羲和，先喝……”
阮素华端着水杯，转头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郁逐清隽秀美的眉眼氤氲着病气，脸庞苍白的没有血色，点漆似的黝黑眼瞳在阳光下盛不住一点光亮，身上没有一丝活气，冷得像一潭死水。
“羲和……”
郁逐的反应很迟钝，她端着水很久后，他才仿佛察觉到对方的存在，缓慢地转过头，目光一寸一寸向上，对上她的目光。
“羲和，关于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阮素华放下水杯，坐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一直想和父母团聚，在帝都时为此做了很多准备，但是我一直瞒着你，在西环小区时……”
她停顿了一下，将长发别在耳后，继续说道：“羲和，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没有人愿意发生这种事，但事情已经发生，更重要的是……”
郁逐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玻璃杯上，水波微微晃荡，光线折射弯曲，倒映着窗外的景色。
“羲和。”
阮素华忽然停住，心像被刺了一下，她伸手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郁逐动作迟缓，像任人摆弄的玩偶，没有一丝反应。
阮素华同样看向水杯，而后拿过水杯含住一口温水，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凑上前仰起头吻他。
因为之前一直发烧，郁逐的唇柔软发烫，唇齿相触，像松软微烫的棉花糖，舌尖向里撬开郁逐牙关，阮素华不紧不慢将水渡入他口中。
她吻得有些深，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郁逐脸颊绯红，在她身前像幼兽一样被呛得发抖。
水已经渡完，阮素华意犹未尽地退后，她滚烫的呼吸贴在他鼻尖，眼中的沉醉一圈圈荡开。
郁逐目光冷寂没有起伏，阮素华咬着舌尖替他抹去唇角的水渍，向后坐直身体。
她眼神清明地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抱歉，羲和，我只是……”
她只是……
只是太久……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再像以往一样道歉，因为一再的越界，她知道自己的话语同自制力一样没有任何可信度。
她继续说道：“羲和，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的父母还在，也不会怪你，他们肯定希望你能够……”
郁逐气管里被呛得还有些刺痛，他漠然看着阮素华，很久后意识到对方在与自己说话。
“羲和，静河高中的事，不是你的错……”
“是她们……”
“羲和，我可以替你分担所有的痛苦，让我来为你复仇，让她们都付出应有的代价，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些事都交给我好吗？”
…………
……
阮素华向后继续说着话，郁逐看向她，迟缓地点了点头。
光线照在他脸庞上，他的皮肤白皙如玉，晕着淡淡的光泽，像一尊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像。
阮素华停住，温热的指腹不受控制地向上擦过他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羲和，我们下午回帝都好吗？”她温声开口。
此一次行程虽然出了些意外，但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定的轨迹，事情结束，她不想再在C市多做停留。
这一次行程虽然严格保密，还让人抹去了一切痕迹，但苏芷的意外出现，无法再让她静心留在C市。
在C市停留得越久，越容易被她们发现一些端倪。
她并不害怕她们会报复阮家，她们无法做到那种程度，她只是不希望羲和再和她们产生纠葛。
没有人知道发疯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这半年C市不停洗牌重组，闹得腥风血雨，沸沸扬扬，她虽然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但真正原因却还是顾家的顾晚庭。
对方此行种种的缘故，她们心知肚明。
没有人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事。
因此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前，她不会让羲和冒着风险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等回到帝都，一切恢复往昔，她会重新开始筹划，让C市彻底乱成一锅粥，让她们为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她会和羲和在帝都的别墅里，像最普通的情侣平常地生活。
已经快中秋了，她会带他回家见过家里的长辈，她会将他介绍给他们，让他融进自己的生活。
之后，他们会一起去扶山看星星，新年一起给家里的晚辈发红包，来年还会去到国外，一起看看异国的景色。
他们会在神圣的教堂中结婚，圣歌咏唱，白鸽起飞，在亲朋好友的祝贺声中，他会牵起她的手，揭开她的头纱。
他会说……
阮素华纤长的下睫微微颤抖。
此刻，窗外阳光明亮耀眼，雨后的空气清新干净。
脸上残留的温度有些发烫，郁逐低头看向她收回的指尖，阮素华眼里的期待几乎化为实质，没有给人以拒绝的退路。
“羲和，我们下午就回去。”她轻喃着重复。
郁逐靠坐在床前，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很久后，他才像听见她的声音，轻轻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