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来不缺冒险的舞台。
四方世界中有著许多神代的遗迹,到了边境就更多。
无论秩序或混沌,国家一度繁荣,随即因乱世来临而灭亡,又再度兴起,不断反覆至今。
因此,找到一两处新的遗迹,也不至于惊动天下。
然而,若是在直到昨天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产生遗迹,那就又另当别论。
这座耸立于荒野中的象牙之塔,是由路过的行商队伍最先发现。
本来应该存在于去路上的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睥睨众人的白色尖塔。
商人们的震惊自是难以估量,但他们没有时间发呆。
因为一群长有蝙蝠般翅膀的人形怪物,从头顶上扑了下来。
恶魔!可恨的混沌眷属!不祈祷者!
连滚带爬逃回来的商人们所回报的消息,透过冒险者公会,一路传进国王耳里。
派兵歼灭,一劳永逸?若能如此当然最好,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调动军队本身,就必须花费人力与资金。
人力就是人民,资金就是税金。
也许明年必须加税。也许被课以兵役的亲朋好友当中会有人战死。
人民可受不了。所以届时人民的不满也会累积。
而且还存在必须监视栖息在火山的龙,以及至今仍对周围造成威胁的魔神王余孽等诸多问题。
调动军队,也就意味著会有其他方面的防守变得薄弱。
如果这次的事件,乃是调虎离山的诱饵,那该怎么做?
虽说有恶魔群集,但终究只是座耸立在荒野之中的塔。
说不定是孤僻的魔法师盖的。还不能算是攸关世界或国家存亡的危机。
没有道理派兵。
若要问那么军队是为何而存在?答案是为了因应混沌势力的入侵。
上一次的大战,在新的白金等级勇者与魔神王的决战中,双方曾齐整战列、展开会战。
消耗十分剧烈。死了很多人,伤了很多人。
这样一来,自然无法立刻展开下一场战事,下一场会战。
最重要的是,要是将大军投入遗迹或洞窟之类的地方,肯定会全军覆没。
军队是用来在野外与敌军战斗的,不是用来攻坚连马都进不去的密闭处所。
遗迹与洞窟里有怪物。怪物威胁到开拓村。
又如何能把军队派去这每一个地方呢?
正因为是好的王公贵族,才无法如此轻易说出「我会派兵」这种话。
「然而,事情却也不容忽视。」
年轻的王来探访久违的友人,深深呼出一口气。
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柔和阳光,眼前是个平静又清凉,洋溢著宁静的所在。
草地经过细心修整,花的香气也很芬芳。排列在树木间的白色柱子,看上去就像一棵棵大树。
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溪水声,让紧绷的神经觉得舒畅。
「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才好?」
「哎呀。」
这里是神殿最深处的庭园。身为庭园主人的圣女露出嫣然微笑,略一歪头。
美丽的金发有如蜂蜜般流泻,洒落在她丰满的胸部上。
「哥布林那次明明就坐视不理,您可真会给自己方便……」
「即使就个人而言是悲剧,从大局来看就成了枝微末节的小事,这你应该也懂。」
国王短短地说完,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开她的话。
他在备妥的椅子坐下的动作虽然粗犷,却仍显典雅。
这就是所谓的王者之气?或许也可以说是格调。是那种与生倶来就拥有此般气质的人才看得到的动作。
「况且既然是冒险者,哪有打不过哥布林的道理?」
「……说得也是。」
这是纯粹的事实。
哥布林很危险,一旦落败,等著自己的命运只有悲惨二字足以形容。
但哥布林终究是最弱的怪物。而一旦打输就会下场凄惨这点,也并非只限于哥布林。
不管是被龙咬碎,被黏泥溶解,被巨像踩扁……
最后等著人们的,都和被哥布林玩弄时一样,只有死亡。
无论缺的是体力、等级,还是幸运,打不倒小鬼的人,都无法指望能有所发展。
「毕竟陛下太善良了……」
女子微微张开的嘴唇,流泻出戏谑的歌谣。
多么善良的领主大人
不向百姓徵税
还引泛滥的河水给他们
市政事必躬亲
让官员终日在床上高枕
施舍饥饿的人饭吃
对士兵颁布忍耐条款
朝小鬼巢穴派遣勇者
把都城化为洞穴巨人(Troll)的大餐
这嘲笑所谓善良贵族的歌,让国王皱起眉头,女子像个女童似的嘻嘻轻笑。
「这种时候不正应该让冒险者上场?陛下。」
「果然是这样吗……」
国王一边揉开眉心,一边点了点头。他早认为会有这样的结论。
单靠军队驱除怪物应付不来。
因此才会给予那些游民身分,给予酬劳,把他们当成「冒险者」送去解决问题。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运作到今天,这次也只要比照办理就好,就这么简单。
冒险者不正是专门驱除怪物的业者吗……?
「商队说是恶魔,但实际情形是否如此可没人知道。」
国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摇摇头,把体重深深放到椅子上。
在王座上就没办法这么做了。他闭上眼睛,将庭园清爽的空气吸满整个肺。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商人分得清恶魔和石像鬼。」
「那么,就是邪恶魔法师的塔啰。」
神殿主人发出几声轻笑,事不关己地说:「哎呀,好可怕喔。」
国王抬起头,半翻白眼瞪著她,但并未多说什么。
上次将小鬼造成的危害延后处理的决议,令她频频拿这件事来讥刺。
但所谓王者的气度,就是要连他人对自己政令的不满都甘之如饴。
要说我无能就尽管去说。
「这比哥布林危险多了。但,和那些魔神倒是没得比。」
「说得也是。」
「在南方,似乎有死灵术师(Neromancer)挖开了古坟。」
国王深深靠到椅背上,姿势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遢。椅子被压得咿呀作响。
「那可是亡者的军队。我实在没有余力去跟小鬼或一座塔纠缠。」
「呵呵,看样子您累了呢。」女子说著,彷佛刻意展现似的从衣襬间微微露出大腿。
「立场这种东西实在棘手。」国王喃喃说道。「连见个朋友,都需要名目。」
「立场就是这种东西。」她轻声说著。「看得见的事物,看不见的事物,都会变。」
「像以前那样,执剑与同伴并肩作战就好——这样的话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国王叹了口气,心有戚戚焉地咀嚼著过去的记忆。
「我觉得单纯当个君主(Lord)攻略迷宫时,要比现在轻松得多。」
「哎呀,您是指被强盗(Bushwhacker)打得头破血流跑掉,还比较值得夸耀?」
「记得是不是有支团队老是遭到黏泥(Slime)攻击,被整得可惨了?」
听到这番揶揄的话,国王还以颜色地讥讽回去。剑之圣女轻声呼出一口气。「
我也不时会想拋下这立场,变回单纯的一个小姑娘。」
「连贵为至高神大主教的英雌也会这样?」
「会呀。」失明的圣女脸颊染成淡淡玫瑰色,嘴唇妖艳地松开。
她手按丰满的胸口,彷佛要镇住心脏的鼓动,发出爱的耳语般令人心神荡漾的声音。
「最近,非常想。」
「我们彼此都很难顺心如意啊。」
因此才有趣。国王这么说著,以威风凛凛的动作从椅子上起身。
「那么,我差不多要失陪了。好歹形式上,我只是来跟你借几个战司祭。」
「遵命,陛下。有幸和您交谈,小女子喜不自胜。」
「我看很难说吧。」
国王用含有几分亲密感的尖锐态度,轻快地笑了笑。
「听你的口气,像是有比我更心仪的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