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曼被抓了,阿道夫并不是很意外。
或者说是对于他的哥哥皮特曼被发现是药剂师这件事,他早有预感。
这种预感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暗暗萌芽,是从他的哥哥开始诱导他开始吧,还是在这之前呢?
他倒有些不记得了。
阿道夫歪了歪脑袋,从村子里最高的那棵树爬了下来。
附近全是在找他的人,这些人阿道夫太熟悉了,几乎只要看清对方几步,就能精确判断出对方会往哪里走。
所以他判断好逃跑路线后,就像一只泥鳅滑溜溜地溜走了,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从他们旁边飞了过去。
躲过几轮村民后,阿道夫回到了那个婚礼现场。
他不着痕迹地躲在不远处的房子后面,从这里往外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原本婚礼的中央放着高高竖起的大火篝,甚至也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被十字挂在火篝上的皮特曼。
皮特曼看起来还很安全,至少他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出于对自己哥哥的了解,阿道夫不难猜出皮特曼被人认出后根本没有反抗。
皮特曼就是那种懦弱的人。
阿道夫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村民迟迟没有动手,但阿道夫有个小小的猜测,那就是他们可能在等找到他,然后将他和他哥哥一起火烧。
那就更不可能被人发现了,阿道夫可不想被烧死,这种死法太无聊了吧。
他轻轻鄙夷了一下村民处决手法的无趣,又仔细打量着现场。
大部分的村民因为方才欢乐的婚礼都盛装打扮着,现在齐刷刷地站在皮特曼前方,像被人控制的木偶,而操纵这些木偶的木偶师就是站在最前方怒目嗔视的新郎,他是一位骑士,而且是村子里唯一的骑士。
在那时的村子里,骑士很稀有,同时他们的地位也非常高,因此只要是骑士的命令,几乎不会有人敢拒绝,更何况这还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的骑士发出的命令,完全没有任何的分权可以干涉此时的决定,也没有人会去质疑这次决定的正当性。
阿道夫认识这位骑士,几乎可以说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对这位骑士的印象就十分深刻,自他很小的时候,这位骑士会经常来他们家做客,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流行的小说给皮特曼,有时还会带上一些不常见的点心,即使味道一般般,但是那份心意阿道夫还是非常乐意接受的。
只是到了后面,那位骑士来得越来越少,带的礼物也越来越少,哦,对,脸也越来越阴沉,甚至对他们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阿道夫都在质疑那位骑士是不是脑子有坑,明明不乐意为啥还要过来。
直到有一次,阿道夫偷偷躲了起来,无意中偷听到皮特曼和那位骑士的对话。
“最近你来得越来越少了,骑士团那里事情很多吗?”皮特曼依旧跟往常一样泡了清茶,递到骑士桌前。
“少吗?”骑士那时声音已经开始沉闷起来,发出的声音像是从胸膛挤出来,让听起来就觉得萎靡不振,他并没有拿起皮特曼递来的茶水,只是用一种晦涩的眼神凝视皮特曼。
“如果你觉得不少的话。”皮特曼苦笑着摇摇头。
骑士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顺心的事物,他立马伸手想要拿起茶杯,欲要狠狠摔下,但是才刚碰到皮特曼的茶杯,他便像是被戳了一针,冷静了下来,闭上眼睛,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他默默看着杯里自己的倒影,轻轻抿了一口,眉尖瞬间舒展开来。
骑士将茶水一饮而尽,将水杯轻轻放回桌面上:“每次喝你的茶都会平静很多。”
“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几份。”
皮特曼再次将茶杯添满。
骑士点了点头。
“最近骑士团那里确实有很多事情,你也知道的,现在对于女巫和药剂师的追捕越来越严重,甚至出现了谎报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处理的?”皮特曼的手几不可闻的颤了颤,所幸骑士的注意并不留在他身上。
到是阿道夫心颤了颤,那时的他早已经被皮特曼诱拐成了药剂师,即使因为阿道夫还有些小,皮特曼并没有教他很多。
但也因此,他对这次偷听过程记忆犹新。
“还能怎么处理,一律按女巫和药剂师的标准。”骑士冷漠地说了出来,就好像那些无辜的生命不是生命一样。
皮特曼并没有回应。
只是沉默着聆听骑士的话。
“女巫,和药剂师,因为他们曾经和我一起当骑士的已经很少了,几乎全部都是在追捕中丧失了性命,就算真的有人是无辜的,可是又如何,宁可错杀白人,我也不会放过一人,至少我也要为他们复仇。”骑士的话到是冠冕堂皇。
阿道夫没有一句话是赞同的。
如果不是那些骑士去追捕那些人,那些人又怎么会反抗,又不是所有人都想杀害别人。
作为一切药剂师,对于所有骑士都深恶痛疾,若不是那位骑士经常拜访他们和给他们带礼物,阿道夫是真的完全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但是如果明晃晃地拒绝骑士,肯定会被人误会的,那时候一查地下室,嘿,真的是药剂师,那就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了。
皮特曼还是不说话,默默给骑士添茶。
骑士说完后,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也沉默了下去,但是两个人就是不离开。
阿道夫想出去都出去不了。
那两个人究竟要坐到什么时候啊!
就在阿道夫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时,骑士开口道:“皮特曼,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同龄男孩几乎都选择了当骑士,为什么就只有你选择了留下来?”
皮特曼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有些语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问他这个问题了,一时间涌上心头的不知是感慨还是纠结。
沉默良久,他的回答模棱两可:“你们当年不是问过很多回了,为什么又突然问这个问题?”
“确实,当年几乎所有人都问过你这个问题,包括我,我一个人就问过你好几遍。”骑士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回忆往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胆小鬼,连骑士都不敢当。”
“是啊,连茉莉莎都说我是胆小鬼。”
“对,当年她还是最喜欢你的,结果也说了你是胆小鬼,就因为这事,几乎村里所有男孩子都认为自己有机会了。”想起那件事,骑士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
不过片刻,他脸又沉了下来:“不过,茉莉莎直到现在也没有结婚,她从来没有给其他人机会过……”
“除了你,皮特曼。”骑士凝视着皮特曼。
“但我不是骑士,你知道的,他们家不允许茉莉莎嫁给一个普通的农民,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我永远不会有机会的。”
皮特曼将杯子放下。
“现在你是村子里唯一的骑士了,如果你还对茉莉莎上心的话,不久我应该能得到喜讯了。”
“或许吧。”骑士重重地饮完了茶水,皮特曼顺手又续上了。
“不过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当年知道自己未来会如此辛苦,或者,那些同伴如果知道成为骑士会迎来痛苦的死亡,会不会依然还会选择这条道路。”
“当年谁也不会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
“但现在我很动摇,皮特曼。”骑士将杯子放下,“我一直不明白这是否就是正确的选择,成为骑士,光荣的死去,还是背负着其他人的性命活下去,究竟哪一点才是作为骑士的最终追求。”
“我真的很想知道,皮特曼。”
“皮特曼,你当年究竟为什么会拒绝当骑士?”
“究竟是为什么呢?”
后来阿道夫就没听下去了,因为时间有些久了,那个骑士还有事要忙,所以没等皮特曼回答他问题,那个骑士便拿着皮特曼递给他的药茶离开了。
当然这个药茶不是简单的药茶,这是经由特殊制法特别制作的药茶,也就是说这是药剂师才能做出来的东西。
那么,现在那个骑士会知道皮特曼是药剂师,也不是很意外,更何况他的哥哥最近没了父母的管教变得更加放肆了很多。
被人发现,确实很正常。
只不过他那个愚笨又懦弱的哥哥竟然没有察觉到危险,还这样大摇大摆地参加婚礼,真的是让他气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皮特曼是故意的。
但这种可能性太小了,阿道夫不打算考虑。
所以究竟要怎样才能救下他那个笨得要死的哥哥?
早慧的阿道夫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