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帮我。”
左在綣开口，对着他说道。
“嗯？”
大脑在胡思乱想之中越跑越偏，这时候已经偏离了常规两亿九千万公里之远，导致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对左在綣抛出的话头进行回应。
“为什么要帮我？还那么······认真。”
左在綣说，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淡的，比咖啡馆里飘荡着的浅色照明光还要清和淡。目光也没有看向他的方向，而是低着头盯着面前餐盘，一不小心恐怕会以为左在綣其实是在和面前餐盘之中零落剩余的生菜菜叶在说话。
“为什么······”
话说起来，在之前他帮助左在綣的时候，左在綣也同样很执着在这个问题上。
左在綣，湖边公园，夜晚的失落的少女······
这样想想，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无论是何种居心，他帮助左在綣的次数还真是不少。
算了算了，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也就不需要去计较了，而且，他也拿到了足够的回礼了。
想起左在綣发梢的触感，即使是他，即使是在现在的情形下，也几乎有一些脸颊发烫了。
“嗯？”
没有听见他的回话，左在綣终于抬起了头，将视线投向了他。
视线投向了他，盯着他，紧紧地盯着他，不依不饶。
“这个很难说啊······”
虽然他已经是经常性地被左在綣用这样的方式注视了，然而此时的他还是感到有一些不自在，伸出手，挠了挠脸颊。
记得，在此之前，被左在綣在湖边公园里询问的时候，他是给出了一个随口说出来的回答，记得是“美少女与人类进化”之类的理论。
现在还能靠这样的信口胡说去混淆过去么？
他回望着左在綣，左在綣也还在看着他，在她轮廓好看的眼睛之中，似乎有一层亮色的水光在眼眸上浮动，轻轻地、缓缓地、微微地，光泽的浮动像是水面上泛开的涟漪。
唉。
“那个，抱歉，让我组织一下措辞。”
他说。
似乎，看上去，按照第一直觉去判断，事到如今，如果还是随口说一些奇怪的理论把左在綣糊弄过去，这样的回应对左在綣也太不公平了，几乎会让他于心不忍。
嗯，果然是公平的问题，果然是这样至关重要的问题驱动着他不得不正面去回应左在綣的问题。
绝对不是因为在与左在綣接触之后，他对左在綣的态度和看法发生了变化。
绝对不是。
不可能是。
可能性为负数。
“不过，为什么左同学你会这么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呢？”
总而言之，目前持续的冷寂氛围简直让人不寒而栗，他在这边埋头苦思，左在綣坐在他的对面默默注视。
桌上的千层面的芝士恐怕已经凝成了硬壳一块。
真是诡异得莫名其妙的情景，刚刚那位亲切的服务员小姐的心中或许会更加莫名。
总之，为了缓解这样的僵持和尴尬，他先是将话题抛回给到左在綣那边。
“不为什么，因为不想欠吴同学人情。”
左在綣，冷冰冰，清清冷冷，不动声色，只是一句话就将还没有开始的话题了断掉。
胎死腹中，无动于衷，他的缓兵之计已经破产。
还真是一个像是钢板一样的少女，只要和她接触就会立即立刻在瞬间感受到钢板的冰冷和僵硬以及沉默。
就不能温柔一点么？
不不不，不能深究这个问题，不能在左在綣面前深究这个问题。
如果仔细思考一下左在綣与温柔的命题，他恐怕会无可挽回地想起一天前的那个清晨的左在綣。
喂喂喂，打住，制止住，请在这里刹车，如果再不踩下刹车，恐怕结果就是由于速度过快而蹿出赛道，具体来说就是会被左在綣杀掉，直截了当，杀掉，分剖离析，分尸殆尽，变成一块被踩碎了的威化饼干。
“所以，吴同学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就算是帮助了我，这也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难道说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癖好么？喜欢被女生冷眼相待？”
左在綣，说着说着，她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居然真的感到了害怕。
“才不是，你到底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变态，具体来说就是‘无可救药无药可救、合适的处理措施应该是就地掩埋、以免继续污染地球上的臭氧层’的变态。”
左在綣说，一口气说完了，脸上的清淡表情变得有些松动和缓，眼角似乎晕上了笑意。
这个女人还真是只有在辱骂他的时候能够迸发出千百倍于正常状态的活力。
“居然会污染地球的臭氧层，我难道是污染排放指标超额的空调机么？”
“不是。”
左在綣出声否定。
“吴同学你应该是被废弃的污染排放指标超额的空调机，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留意，你也就只能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自我聊慰了。”
“······”
看左在綣对于辱骂他这件事情表现出的得心应手程度，以及看左在綣对此表现出的专心致志和兴高采烈，似乎她已经完全将最开始的话题给抛弃到了大脑后头。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吴同学要这样认真地帮助我？”
在对他进行了充分的辱骂之后，左在綣又再次将话题牵引了回来。
话题再次回到原点，周游着兜了一个大圈，但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情况。
两人之间显得沉默而且僵硬，左在綣盯着他，紧盯着他，虽然眼神里没有强迫，然而却正是这样的平静的目光迫使着他不得不给出答复。
“抱歉，但，那个，请你告诉我，要不然我会感到不安心。”
左在綣说，对着他如是说。
“你······”
左在綣，她流露出一些苦恼的神色，苦恼而且不知所措。
看到左在綣的这副模样，他有一些明白了。
好像，似乎，左在綣，她无法接受别人的好意。
无法接受别人没有缘由的好意，无法接受别人的帮助，，没有由来的善意会让她感觉惶恐，不知所措，手足无措，会在大脑里思考对方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意图。
或许这并不是他的原因，左在綣不只是因为施以帮助的主体是吴天吴而感到惶惑。恐怕，无论主动来帮助左在綣的人是谁，左在綣都会斤斤计较地找出一个缘由和究竟。
不是如此就无法安心，不是如此的话就会感到内心里有一块空洞，如果无法知晓对方的意图，内心的空洞就会被仓皇和其他怪异的情绪所填充满。
这、这个家伙······
他默默看着左在綣的脸颊，认真、执拗、不放弃的神情，默默地看着，没有言语，无法言语，只能在内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他的内心中也被开了一个巨大的莫名空洞，空洞之中塞着奇怪的情绪。
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明。
他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对左在綣产生这样的心情。
人与人之间无法相互理解，人类永远无法设身处地地去想象他人的处境。然而，说到底，归根结底，人类说不定就连自己的心理都没有办法完全参透参明。
叹气，能做的、想做的、不得不做的事情，有且仅有的是叹气，在内心里、大脑里、喉腔的深邃里，他叹气，深而沉重，像是万丈深渊中央晦暗莫名的黑色形体。
“左在綣······”
他出声，喊了左在綣的名字。
她、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之中，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到底是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才会导致她这样的态度啊？
虽然他没办法自我标榜说什么他只不过是处于纯粹的善意和好心才会选择去帮助左在綣，没办法，无法用这样匪夷所思的理由搪塞过去，因为这不是事实。
他之所以会选择帮助左在綣，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善意和好心，他又不是慈善家，而且，如果要让他自我评级的话，他或许只会给自己的善心评上一个很低的等级。
不是出于善心，善心这种富有余裕的玩意在他的内心里恐怕没有多少残余。如果非要为他的举动找到一个合适的动机，或许、也许、估摸着，这只能是因为他没办法将这样的左在綣丢在一旁弃之不顾。
像一只被舍弃的小猫，像一只遭到欺凌的小猫，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听到他的声音，左在綣嗯了一声，盯着他。左在綣的眼神虽然执着，但却温和，过分温和，是一种与左在綣其本人压根不搭调的温柔与温和。
“我之所以会帮助你，是因为我想帮助你。”
他说，对着左在綣如是说。
“什么？”
“没有缘由，没有原因，也没有附和逻辑的初始动机，说到底，现实生活又不是语文的阅读理解题，没有必要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去寻找意义和动机。”
“意义和动机？”
“嗯，意义和动机，既没有动机，也没有意义。因为没有动机，所以没有意义。但无所谓，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回报才会选择帮助你的，不是为了回报，更不是为了补偿，也不是为了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算了，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种类的心情，完全没有意义，就像是煮牛奶的时候表面飘起的那一层奶皮一样没有意义。”
“真是怪人。”
左在綣轻轻笑了，笑容轻而且淡，让他想起了冬日落雪后的冷色日照，又或者，他想起了左在綣坐在窗边的身影。
坐在窗边，撇过头看着窗外，光与影交织出一副不似人间的图景。虽然左在綣就那样坐在教室里，却又飘渺且游离，像是不具有形体的幽灵，飘飘荡荡，晃晃盈盈。
这、这个家伙，左在綣这家伙不会真是什么动物妖怪变成人类的吧？
他想起了江水糼之前有提到过的《聊斋志异》。
“好了，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向你问这方面的问题了。”
左在綣对着他说道。
“所以，你愿意听我的故事么？”
她说，左在綣如此对着他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