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白色的女孩

作者:s1syph4s 更新时间:2022/1/27 22:19:02 字数:4868

女孩,失去了记忆,被放弃、被抛弃、被遗弃。

想要回溯过往的记忆,就仿佛被关进了一个密闭的黑暗容器里,左也是黑暗,右也是黑暗,吸入体内的空气是黑暗,吐露出鼻腔的气息同样也是黑暗。

纯粹的、彻底的、难以描述的黑暗,像是光死去的世界一般。

失去了记忆之后,女孩被送进了福利院。在福利院里的日子,女孩的精神状态就像是独自一人踱步在遍地废墟的末日世界一般,手足无措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睡醒、吃饭、睡觉·······

身体在跟随着福利院的日程表行动,但大脑却停留在了阴云阴雨阴郁的末日世界。

女孩想知道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没有人告诉她,所有人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到了后来甚至开始刻意回避与女孩的接触。

福利院是正规正式的福利机构,在那里女孩得到了妥帖的照料。虽然没有人告诉女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负责照顾女孩的工作人员们大致上也倾付出了所有的心血,试图给予女孩一丝的温暖。

没有作用,没有半分作用,女孩仍然在大脑中的末日世界独自步行着,一步又一步,一米又一米,脚步的残砖和碎石在悲鸣,沙沙的响。女孩的旅行没有起始地,也没有目的地,末日世界与黑暗世界不间断地切换频率,女孩像是一个溺水的鲸鱼被反复操弄在平流层与深海区一般。

像是不能呼吸,像是无法呼吸,像是忘记了呼吸。

睡醒、吃饭、睡觉······

随着在福利院日子一天天增长,女孩的身体也渐渐地康复。健康的身体在梦中的末日世界似乎也能步行得更加快捷,女孩走着、走着,看到黑暗世界被切换成了末日的废墟,又看到了末日废墟中的楼宇之间,一扇又一扇的门,接连不断的门排列得齐整,想着无尽远的黑暗延伸。

女孩走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门边,伸出手,拧了拧门上的把手。

门没有上锁,咔哒一声后就悠悠地打开了。

在门后面,女孩看到了一副一副景象拼接而成了幻灯片,如同虚影一般接续而成,如同幻梦一般距离遥远,如同流光一般转瞬即逝。

醒来后的女孩很快就忘记了她在梦中的门后看到的内容,但感觉心中有某种温暖的气流在萦绕着,轻柔而轻盈地安抚着彷徨的女孩。

就像是一间初冬的屋子里,女孩轻轻地靠在某个亲密的人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窗子上凝结的雾与露珠,只是静静地听闻身旁的人的呼吸。

·········

女孩并没有在福利院里停留太长时间。女孩很快就被领养了出去,拥有了新的家庭。

福利院的孩子们会按照长相的优劣顺序被依次领养,这是女孩后来在读一本日本小说的时候看到的话语。

女孩的新家庭里有新爸爸、新妈妈。

新的爸爸和妈妈都对她很好,大致上很好,事无巨细地把她的所有相关事项都安排妥当,给予了她超出需求的物质保障。

女孩感到了幸福,在别人口中的幸福。女孩她自己对于幸福的定义既没有任何概念,也没有任何认识,不过,在别人眼里、在别人的口中、在女孩身边的每一个人看来,女孩很幸福。

女孩接受了周围人的说法,她开始认识到这就是幸福。幸福就是一间宽敞整洁的房间,一个被堆砌满书籍的书架,一个被各式样衣服装点的衣柜,以及一个空空然的家。

女孩像是被饲养的兽,或许被当成是什么名贵的宠物,总而言之,女孩像是宠物一样被扶养,新爸爸和新妈妈对她疼爱,然后任意地打算按照自己的意图塑造女孩。

像是一只宠物,像是一个木偶,像是一只玩具娃娃。

被任意装点,被随意打扮,被肆意玩弄。

女孩的新家庭里有异样的什么在飘荡,然而女孩是在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

失去记忆的女孩,拥有着让旁人艳羡的生活,然后女孩自己也开始竭力营造出一个让旁人艳羡的形象。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做些什么,但女孩有尝试去和同学们交流,在交流的时候,一点点营造出一个不一样的家庭氛围。

好像在讲述一个全然与现实不同的家庭的时候,女孩能够让自己的心脏受到一点的浸润,如同枯死的朽木般的心脏被虚构的故事稍稍浸润了一些。

另外能够给予女孩抚慰的事物是每天晚上的梦,在末日的残砖废墟中间的那一扇扇门,女孩能够回忆起废墟中的独行与孤独,但却无法想起自己在门后所看到的内容,像是一截暖意钻进身体里,却很快消散。

在每晚的梦醒后,女孩能够感受到留存在自己胸腔间的一点点暖意,像是火烛的光,摇曳、细微,但却能够给身体带来一丝暖融融的情思。

醒来后的家中空空荡荡,清晨冷色的光从窗边透过,整个屋子就像是结着一层薄冰的异世界一样,陌生、异样、异质。

在异质的世界中穿行,从末日的废墟来到了冷然冰质的异世界,女孩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出了房间门,季节中仍然存留了些许的寒冷,家中的空荡和寂然也助长了这样的感觉,女孩像是在冰面上行走,足尖微微地传来麻痹的感觉,大概是寒冷刺激着女孩的感官,即使是在内心里保存有那么一些来自梦中的温煦,在这样的世界里也很快就消散了,遁入了一片冷寂的空气里。

女孩深深吸气,却感到自己的想象力几乎麻痹,餐桌上摆放着白瓷盘,大得有些不协调,里面摆放着属于女孩的早餐。负责料理早餐的保姆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女孩踩着步点走到餐桌边,空然的白色之中点缀着白色,简单切片组装完成的三明治摆放在白色的餐盘中,白色的餐盘旁另外摆放着玻璃杯,玻璃杯旁又摆着牛奶。刚从冰箱里取出的牛奶还散发着略微寒冷的空气,纸盒表面凝结着水与露珠。

白色、白色、白色、白色、白色·······

白色的餐桌、白色的餐盘、白色的吐司面包、白色的牛奶·······

女孩静静地看着,没有行动,会客厅里挂着的时钟依然在沉默中走动,屋子里的空气却仿佛被凝滞住了脚步。

看着,看着,牛奶纸盒上的露珠轻盈盈地滑落了,落坠到餐桌上,轻巧地反射着冷然的光。

女孩拉开餐桌的座椅,坐下,伴随着时钟的跳动声响,咀嚼面包,吞咽牛奶·····

餐桌的座椅也是同样的白色。

··········

到了初中,女孩终于明白了她的新父母对她的期待。

期待、妄想、谵妄。

女孩被带到一个个宽阔的场所,里面的人衣装格履,里边的灯光璀璨而明亮,女孩跟在新爸爸和新妈妈的身旁,沉默地跟随着,如同一台应急机器人一般,对于所有外来接触给予恰如其分的反应。

新爸爸和新妈妈希望女孩变成一台机器人,像是一台机器人一样,帮新爸爸和新妈妈应付过所有的社交场合,帮助新爸爸和新妈妈获得社交群体之中体面的印象。

年轻有为的爸爸,温柔贤惠的妈妈,可爱优雅的女儿。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三角,获得到赞叹、艳羡和嫉妒。

“叔叔您好。”

“阿姨您好。”

·······

女孩重复着如此简单而且单调的台词,脸上挂着恰当而不过度的微笑,脑海里装填着新爸爸给她写下的应对方案。

每一个场合,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新爸爸都事无巨细地为女孩制定了详细的应对方案,而女孩所需要做的事情,仅仅是将这些方案全部牢牢地背诵下来,反复地背诵,让这些方案成为自己大脑纹路的一部分。

女孩的成绩开始下降,下降之后又下降,但这种事情完全无关紧要,新爸爸和新妈妈从来没有过问女孩的成绩,从一开始的短暂关爱之后,新爸爸和新妈妈几乎没有再出现在女孩居住的屋子里。女孩所需要完成的所有任务就是负责扮演新爸爸和新妈妈身边的好女儿。

听话的、温柔的、懂事的、优雅的女儿。

女孩的小小的大脑里,塞满了新爸爸给她写下的所有方案与准则。

成绩的问题根本无足轻重,在初中的第一次家长会之后,老师也变得不再关心女孩成绩了,大概是新爸爸在家长会之后跟老师说了一些什么的关系。

参加社交场合,微笑、微笑、语调温柔而且优雅,举止温柔而且优雅、措辞温柔而且优雅······

温柔而且优雅。

在一切结束之后,女孩乘坐着漆黑的车返回到家中。空荡、冷寂,像是被冰封住的异世界一般的家中。

从灯火通明而辉煌耀眼的世界中被抽离出来,抛进了这个冰冷而且漆黑的屋子里,即使如此,女孩依旧感到安心。

·····

梦境。

女孩的梦逐渐开始变化。

门扉被一扇扇地打开了,每次进入到梦境之中,女孩开着废墟侧方连绵的敞开的门扉,探出身子看过去,门扉的后面却空无一物,曲终人散,电影早已经播放结束,幻梦和流光也飘散无影,门扉的后面只有空然和寂寥。

女孩继续独自步行,步行的时间越来越长,原先看起来永无止境的门扉之路,在这时候却终于能感受到了尽头的存在。

从梦中醒来后的感觉也逐渐开始了变化。原先胸腔间那些温煦的暖意似乎已经很难找见,女孩从梦中醒来就像是被从梦中放逐了一般,像是被梦给抛弃了一般。

醒来后,女孩没有起身起床,而是继续侧卧在床上,紧紧地蜷缩起身子,将被子抱在怀里。温暖的被褥却并不能给女孩的心带来半分暖意——冰冷而且严寒,像是被诅咒的末日一般的冰冷和严寒。

梦境世界像是溃灭了般,女孩从那里再也得不到什么慰藉,从梦里醒来后的寒冷一日接着一日地加剧,然后,一天的深夜,女孩从梦中醒来,大脑却仍然像是被浸泡在水池里一样不清醒,鼻腔似乎能嗅出夜风、雨和泥土的气味,巨大的沉默和寂寞击溃了女孩,她缩起身子,抱着被子,静静地、没有声息地,女孩在流泪。

从那一天晚上之后,女孩就再也没有梦到过末日、废墟和门扉了。女孩失去了能够提供自己逃避的世界,不得不孤身独自地去面对世界的寒冷。

问好、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要温柔而且优雅,要温柔而且优雅,要温柔而且优雅。

女孩提醒着自己,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反复地将新爸爸的训诫牢牢地焊接在大脑里边。

温柔,优雅,温柔······

成绩下滑到了难以解释的地步,但女孩并不需要向自己的监护人解释,并没有人在乎女孩,新爸爸不在乎,新妈妈不在乎,老师不在乎,到了后来,就连同学们也对这个如同木偶一般的女孩敬而远之了。

女孩被安排到了角落靠窗的位置,像是一个散发着阴郁气息的负能量磁场,女孩的周围没有人接近,每一个科任老师当作女孩并不存在,她只能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微笑、微笑、微笑······

像是被刀在嘴角划开了伤口一般,在女孩的脸上永远挂着甜而美的笑容。

起床、洗漱、吃早餐、上学、练习微笑、吃午餐、练习微笑、放学、吃晚餐、练习微笑、睡觉。

女孩再也不做梦了,梦这个概念像是从女孩身边逃遁离去了一般,女孩每天晚上的睡眠就是闭眼然后睁眼,没有失眠,没有辗转反侧,甚至没有感觉,就像是照相机快门的咔哒闪光,女孩完成了自己每天要完成的睡眠。

最后一个做过的梦,在废墟中最后的那个门扉,女孩记得夜晚的寒冷,风和雨在体表交织,以及,一个男孩的脸。

如同照片冲洗浮现影像,女孩的大脑深刻地影印住了那个男孩的脸。除了长相之外,女孩对那个男孩没有半分记忆,但却由衷地深切地对那个男孩感觉讨厌。

讨厌,恶心,厌恶至极。

像是嘴里被塞进了一把湿漉漉的泥土一样的恶心感觉。

除此之外,女孩对男孩再无半分印象。

······

时间流逝的步履轻而快捷,女孩从初中毕业,升学到了一个著名的私立高中。然后,生活仍然没有半分变化,女孩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好女儿的角色,表演的技巧却越来越娴熟和轻巧,然而,在学校里,女孩却突然开始厌倦了自己的表演,甚至不再愿意和人接触,面无表情,神色僵硬,眼神锋利得像是匕首,女孩就这样开始了自己高中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

没有朋友,当然没有朋友。女孩在学校里平均下来每天所说的话语不超过五句,时间变得毫无意义,女孩的内心也毫无期待。

女孩偶尔会想起自己过往的梦境,同时也会想起那个男孩的脸,想起,然后迫使自己赶紧忘却。

上学,放学,扮演完美女儿,回家。

时间和生活在如此循环往复之中持续向前,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崩裂。

或许是厌倦了完美家庭的扮演游戏,新爸爸和新妈妈在某一天告诉了女孩,他们打算离婚。

离婚,然后女孩成为了累赘,双方开始相互推诿,谁也不愿意在离婚之后的身边多一个没有半点关系、也没有半分感情的布偶玩具。

女孩看着新爸爸和新妈妈的争执,看着,麻木地看着,瞳孔仿佛蜷缩在阴影之中,女孩的眼神像是死了般黯淡。

只是布偶玩具而已,不是女儿,不是家人,连宠物都算不上,只不过是纯粹的累赘。

闭眼,漆黑,漆黑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将女孩侵吞,像是一个溺水的海难者,女孩没有半分求生的意志,放弃了抵抗,放弃了呼吸,放弃了思想,沉默中被海水与阴影侵蚀殆尽。

在学校里,女孩的异样引起了老师的关注,或许是女孩的眼神太过骇人,又或许是私立学校的老师更加负责任,总而言之,一个周末,女孩的班主任老师造访了学生信息登记表上女孩的家庭住址,发现了女孩独自居住在一间诺大的公寓里,由保姆负责料理卫生与一日三餐。

班主任老师约来了女孩的监护人询问女孩的家庭状况,然后,高中一年级的第二学期,女孩就转学了,转入了与此前的私立高中距离遥远的一所公立高中。

新爸爸与新妈妈的争执和拉扯依然没有了结的迹象,女孩搬进了新的公寓,换了新的保姆,迈入了新的校园,但却继续着自己如同死去一般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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