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这间,你跟他们一块住吧。”
带路的人把科内尔丢在了一栋大木屋前。
他左右望了望,周围都是类似的木屋,方方正正的,木墙外糊了一层防冻的厚土,四面各开了一个通风的窄窗。算不上什么美观,但至少结实耐用。
科内尔面前的这栋木屋处在谷内较高的位置,从这里居高临下地望去,山谷内大大小小上百栋的屋子,分成几个明显的集群区块,鳞次栉比,顺着地势错落有致地排布着。一条水势激切的溪流自东向西奔涌而去,将整个营地一分为二。
南面的山腰上矗立着五座斑驳灰黄的高炉,高炉上黑烟滚滚,升至半空,为北风所携去。
谷地的中心地带留有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其中立着几座简陋的木桥,将营地的南北两部分相连。感染者们的方阵排列在空地上,他们手持长矛向前突刺,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但杀气十足。
“你就是新来的?”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科内尔把到处乱飞的思绪收了回来,他回头一看,是个有着火一样红头发的年轻人。
“我叫蒲鲁东,蒲鲁东•阿列克谢维奇。”红发青年比他高一头,很自然地就把手往科内尔的头上放,“你叫什么名字?”
“科内尔。”
少年躲闪过蒲鲁东的摸头杀,冷冷地说道。
“你好,科内尔。”蒲鲁东也不气恼,反而笑嘻嘻地替少年开门,“跟我来吧。”
“伙计们,都起来,让我们欢迎新成员!”
蒲鲁东用力地拍着手,把木屋里在休息或没在休息的人都给吵了起来。紧接着,跟在蒲鲁东身后的科内尔就看见十多个就比他大一点的年轻人骂骂咧咧地聚了起来,然后围着他左看右看。
“我等会再给你介绍他们,不过现在得先恭喜你——”
蒲鲁东站到那群年轻人中间,夸张地张开手臂,
“欢迎加入先知大人的青年骑兵队!”
然后,那对张开的手臂就紧紧地拥抱了他。
科内尔从来没体验过如此……有力的怀抱,抱得他眼冒金星,感觉肋骨都要被勒断了。
“嘿,蒲鲁东,新来的小哥脸都快紫了。”
听到身边人的提醒,蒲鲁东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差点被抱到窒息的科内尔放了下来。
“呼——呼——”
科内尔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悄悄后退了几步。
“你看你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
“没事吧?中队长的熊抱一直都那么要命,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别管他们,放心,以后我罩你。”
“对了,你是新来的,得给你点礼物。”
众人涌上来,依次拍过他瘦弱的背部,然后把某样东西作为礼物塞进少年的手里。他们塞过来的东西千奇百怪:一颗糖、一块旧手帕、半盒火柴、两颗玻璃球、三颗纽扣……
科内尔捧着一大把玩意,看着满脸笑容的他们,想起离别之前爷爷交代给他的事:
“科内尔,我、我希望你能跟着他走。”
“为什么?”
“我希望你跟着他,看看他的队伍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和他说的一样……不,不需要一样,只要比我们这边好就行。”
“好,我知道了。”
“科内尔,你一直是好孩子。世道险恶,你必须要小心,这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
“你想啥呢?”
蒲鲁东轻拍了一下科内尔的后脑勺,把他的念头一下子拍了回来。
“没啥。”
“得。”蒲鲁东一拍大腿,“反正下午也没事,我带你去听听隔壁大队的诉苦大会。”
“诉苦大会?”
科内尔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诉、苦、大会,这三个词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他就完全不明白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身后一个青年拍了拍科内尔的肩,有些卖弄地说道,“这是我们的特色,新来的都要参加……等会你可注意点,别哭的太惨了。”
“到训练时间了,琼恩,别吹牛了。”
身后几个人架住那个夸夸其谈的青年,把他拖了出去。
“参加了之后,你就知道了,跟我来吧。”
蒲鲁东招了招手,科内尔便跟着他走下山去,到了谷地中间的那片空地上。
空地上已密密麻麻地坐了许多人,却是鸦雀无声。一个着灰布衣服的老汉颤颤巍巍地走上空地中间的土台,上来了之后先晃荡了一会,待舒了口气才慢慢开始叙述。
“我们家三辈儿当木匠,到老约翰我这一代已经干了大半辈子。论手艺,有手艺;论勤快,够勤快;论人,咱说一不二,从来不偷工减料。可是人好,手艺好,勤快,顶什么用!”
老约翰狠狠地摇了摇头,花白的胡子抖得一颤一颤的。
“咱自小就受穷罪,受欺负,到如今,半截子入土啦,越来越没盼头。儿子三年前给抓去挖矿,不知已经肥了哪里的地。一家子也就守一个小孙子,孤苗儿,去年害了石头病,没钱吃药,死啦。媳妇儿没指望,处在这年头,咱也不放心,穷人家讲究什么,打发走啦,也不知如今有没有碰到好人家……”
老约翰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忽高忽低,台下渐渐有啜泣的声音。
“老夫妻俩时常对着哭,真不知往后怎么办。谁知老伴也害了那什么石头病,村里人都要赶咱们走,老爷不准咱们再租他的地,连预交的地租也不还了,只派几个人把咱乱棍打出去拉倒。去年到今年又是连着的灾年,讨饭也不好讨,到湼瓦山来都饿了好几天了。我和老伴说,这次怕是回不去喽,就等着喂狗吧。没想到这里在招人,咱就来啦。”
说到这里,他用袖头揩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深深地叹口气,然后接着说。
“如今,不要说我喂不了狗,也不受谁欺负啦,从前,老爷、税吏、教士……大小有点势力的人跺跺脚叫咱跪下,咱就得跪下去。一辈子都是逆来顺受,在人家的脚板底下过日子。如今什么样?不管是领袖和弟兄,都把咱当个人看待。先知大人把造木桥的紧要活交给咱,便是没有把咱老约翰当外人看待。”
老约翰说得越来越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上也泛着火一样的红光。言到激切处,便忍不住猛地举起握拳的右手,大喊道:
“说实话,老约翰我不知道石头病是咋回事,可人不能不要良心呐。想想从前,看看现在,就是头打烂也要入伙!反正我老约翰死心塌地跟着领袖走,死也不离开咱们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