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的矿工生活比起普通的感染者要好得多,其他感染者为了讨好他会主动帮他完成工作的份额,甚至为了得到他的代祷而省下食物来给他。一开始,西德还会礼貌地谢绝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颜色和气味都很可疑的面包,但见识过饥饿的厉害后他就来者不拒了。
饥饿是必然的,看守就没打算给他们提供足够吃饱的食物,每天只有一块比巴掌还小的黑面包,以及一勺绿油油黏糊糊的诡异菜汤。西德的食量原本不大,但在每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后,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饿了。
西德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帮矿工是低级消耗品。一般来说,矿工们在矿场的平均寿命是三到五年。当然了,这个平均寿命里不包括源石病急剧恶化或者遭遇矿难,虽然这两者的概率比干活干到死的几率要高。
西德并不歧视感染者,虽然按照先皇的宗教政策,乌萨斯的圣教教会要独立自主地发展,不能受拉特兰的操纵,但拉特兰教廷的影响力是不可忽视的,乌萨斯总教会必须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参考拉特兰的决定。而教廷并没有歧视感染者的决议,因此乌萨斯总教会也不能公然宣称感染者们都是罪恶之徒,当然了这并不能阻止想讨好皇帝的地区主教们宣传感染者原罪论、主动加入对感染者的迫害。
总而言之,西德个人还是对感染者保持着比较公允的态度,尽管如此,对于国内的感染者们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他之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人如若没有切肤之痛,往往很难体谅他人的难处。要是只看报纸的话,你会认为感染者在矿场的生活比普通工人都要好得多了,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矿场里的环境非常糟糕,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只有掌握暴力的守卫戴着过时的防毒面具,其他的普通工作人员都只是系了块手帕了事,感染者们就更别想了。西德在这几个月都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被源石矿石划伤,但他显然无法阻止空气中弥散的巨大量源石粉尘被吸进肺里。这些杂质沉积在他的肺叶里,严重损害了他的生命质量,最近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有时候甚至咳得直不起腰来,连他自己也吃不准自己是否已经感染了。
但他毕竟是从健康人开始的,总有人比他恶化的快。上个月,他亲眼目睹一个肩膀上长着源石的小伙子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倒地不起。然而,一个感染者的倒地没能引来周围任何人的关注,大家都好像没事人一样忙着自己的工作,甚至没空看他一眼。直到守卫赶来,拖走了这个可怜人,又顺手给了西德一棍,警告他不要摸鱼。
“他们会救他吗?”
西德突然问道。
“别傻了,我的老爷,他没救了。”
大黑牙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对西德的天真有些无语。
“那……那他们要带他去哪?”
“坟场。”
大黑牙有些懒得解释。
感染者不会有墓碑,也没有安息之地,感染者的归宿就是一个深坑。垂死的感染者被丢进坑里,与其他人的残骸相伴,随后死亡降临,发展至末期的源石症会引爆感染者的尸体。他们的埋骨之地会长出一簇簇的源石,日积月累,千百年之后或许又是一片新的矿场,又将见证新的血泪。
“这不对……”
西德低下头嘟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击到。魔怔的劲头还没消去,他将这一切都视为上主对他的考验,现实的苦难使他更加执着于从苦难中获得某种意义。
这一定有什么意义,他想。难道主会教我们白白受苦吗?从圣子降生以来已经过了一千年,感染者们为何还在遭受迫害呢?这些感染者们是好人吗?显然不是的,西德亲眼见得他们为了争夺食物大打出手、互相举报,不惜置于他人死地,尤其是大黑牙,经常仗着高大的体格欺负其他矿工。但他们就活该受罪吗?要论罪孽,那些贪污捐款的同僚、喜爱娈童的神父们更胜他们千倍……
“铛铛铛铛!”
守卫把木棍重重地敲在铁柱的支撑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所有的矿工都转过来,畏畏缩缩地看着他。矿工们的态度令守卫相当满意,他得意洋洋地挥舞了几下棍子,依次指过包括西德和大黑牙在内的六个人:
“你们跟我来一趟!”
被指到的人都老老实实地一个个跟在那个守卫的后面,西德有些紧张,于是压低声音,向身旁的感染者问道:
“这是去哪?”
“别多问,听他说的做就行。”
被问道的人显然没有回答的心情,西德回头一望,瞥见大黑牙正悄悄地把一块尖锐的石片揣进兜里。
一行人跟着守卫,沿着石制的环形阶梯级级向上,直到最高层,然后在身披制式护甲的看守们的注视下穿过用合金浇筑而成的坚固大门。
一步踏出,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久违的阳光刺痛了感染者们的眼睛,让他们纷纷抬起胳膊遮挡。除了每星期一次的洗澡外,这是仅有的能够见到太阳的机会。
“别东张西望!都走快点!”
耳边又回荡着守卫凶狠的呼喝声,这段能够呼吸新鲜空气的旅行很短暂,目的地几乎就在矿坑的附近,是一块长满杂草的荒地。
“挖坑吧。”
守卫下令道。西德周围的感染者们都熟门熟路地抄起地上的铲子开始挖土,西德也只好照办。很快,这个大坑的深度就超过了他的身高,他好像隐约猜出这个坑的作用。果然,另一群感染者们拉着几辆载满了死人的木车,推到坑边倾倒下去。
死人的衣服早就被扒光了,守卫可不屑于碰他们的东西,是其他感染者所为,但得到了守卫们的默许。西德站在自己亲手挖的坑边,看着坑底层层堆叠着的苍白而干枯的肉体,仿佛站在地狱的门前。
接着,几个将死未死的人也被架到了坑口,源石已遮住了他们的半张脸,全无意识。然而,其中还有个算是清醒的人,他哭喊着“救救我,我还能干。求求你们,我还能挖……”,如果他的挣扎能再有力一些,守卫或许会改变主意。但他还是被推到了坑边,即将被推下去。
这时,原本一直沉默着的大黑牙突然动了。他的手里攥着那块锋利的石片,慢慢地走到他们面前。他要干什么?所有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守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棍子。但大黑牙没有袭击守卫,而是扶住了那个将死之人,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好了,好了”,用石片划开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