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对面的旗手打出了一组“准备完毕”的旗语,塔露拉将左手缓缓举过头顶,继而猛地挥下。一时间,伴随着雷霆般的喊杀声,五个方向的队伍都发起了冲击,戴着黄色军帽的整合军战士们如怒涛一般涌向那几座孤楼,一眼望去,就如同愤怒的大地掀起的土浪。
楼顶上的连弩手们像是疯了一样地发射着弩箭,似乎一点都没有节约箭枝的想法,他们一边大吼一边扫射,仿佛这种举动能够减轻心中不断涌上来的绝望。一座塔楼的失守,意味着矿坑的防御圈已不再完整。虽然感染者们尚没有复刻前一次的成功,但这五座塔楼的全部陷落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更令连弩手绝望的是,这群感染者们不但训练有素,而且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这一轮的冲击已不像之前几次那样杂乱无章,他们学会了互相掩护、交替前进,虽然看起来速度没有那么快,但简单的扫射也不能随便就让他们退却了。
与此同时,冬青他们也已经穿过了最后一段路途杀到了矿坑的大门前。那五座塔楼上的守卫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楼顶上的连射弩本来就是为了覆盖矿坑周边,阻止矿工逃离而设计的,因此如果他们同时往这边射击,冬青他们就会立刻被五把连射弩射成刺猬。
但连弩手却面对着正前方的巨大压力,一旦他们试图移转连弩向矿坑射击,正面的感染者们就会冲到令他们恐惧的位置,而当他们把连弩移回来时,感染者们又会交替掩护着撤退,是以塔楼的火力几乎完全被正面的感染者们牵制住了,冬青他们只是用盾牌挡了几箭,就全员无损地通过了这段最危险的道路。
“请让一让,先生们。”
冬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对着大门前的四名守卫喊道。
“别……别过来!”
守卫们没有照办,反而对感染者们举刀相向,但他们握刀的手却没有他们的嘴皮子那样稳。冬青摇了摇头,后面的战士们端着弓弩跳了出来,一轮齐射把这四个家伙扎了个透心凉。
冬青一脚踢开挡在路上的尸体,和弗拉基米尔一起拉动两边巨大的绞盘,其他战士们则结成紧密的盾阵,将他们保卫在中心。
“醒醒!醒醒!”
大黑牙摇晃着西德的脑袋,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一咬牙,干脆左右开弓、狠狠地给他来了两个大耳刮子。
“唔!”
西德眼神迷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你……你在干什么?我……我在哪?”
大黑牙扶了他一把,有些嫌弃地说道:
“你怎么跟喝了酒一样?”
“胡……胡说!我从来-从来都不喝……不喝酒,喝酒坏德性,那不合……不合戒律。”
西德翻着白眼,好像脑子还没转过来。大黑牙迟疑着,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好帮他清醒一点。西德却突然一个哆嗦,将头像拨浪鼓似地摇了摇,总算恢复了神志:
“唔!见鬼,我怎么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别提了,我们的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全怪你。”
大黑牙没好气地说道。
“怪我?我干了什么?呃……想不起来。奇怪,我的脸怎么这么疼?”
西德摸了摸有些肿起来的脸颊,感觉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不是你大清早突然乱喊什么太阳升起来了,又在那里乱吵乱跳的话……然后你不停地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那个铁栏杆,把这一层的人都给吵起来了。结果你自己却在守卫来的时候昏过去了。”
“是这样……所以我的脸也是自己撞肿的?”
西德轻轻揉了揉红肿的脸颊。
“呃……没错。”
大黑牙诚恳地点了点头。当时西德发的疯把所有人的好觉都给搅和了,不过他疯狂撞墙的举动也吓坏了其他的感染者,让他们一时的怒气都无处释放。尔后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值夜的守卫们,愤怒的守卫们提着棍棒一路找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把西德从猪圈里拖出来,然后当场把他打个半死,失手打个全死的概率也不小。
显而易见,这个发疯的修士就要完了。但在这个时候,大黑牙却做了个颇具风险的举动,在守卫们杀气腾腾的脚步声愈发临近的时候,他当即立断地敲昏了西德。其余的感染者则十分默契地把昏迷的西德藏到了身后的角落里,他们也不愿意失去西德。毕竟这位修士的存在,极大地满足了他们迫切的宗教信仰需求。
大部分的人在面对极端困境的时候,往往会同时表现出对宗教信仰的强烈怀疑和迫切需求。这群可怜的感染者数着自己所剩无多的寿命,一边怀疑着天堂与地狱的存在,一边又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追问西德上天堂的方法。现在要让他们交出西德,就好比要断了他们最后的念想。
守卫们找到了引发骚乱的囚室,却找不到罪魁祸首。按照常理来说,最忌讳矿工抱团的他们会依次拷打过这里的每一个人,直到有人招认。这里的许多人都做好了替西德挨一顿毒打的准备,希望圣主看在这些可怜人帮助他的牧羊人的份上给他们一张天堂通行证。
然而,闻风而来的守卫们却只是张牙舞爪了一番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这很不寻常。而等到感染者们发现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喊他们出工的时候,再蠢的家伙也能意识到这里出了事。
“你看,这帮恶棍的样子都很奇怪。”
大黑牙和西德透过铁栅栏的间隙向外窥探,大黑牙指了指外面的一个守卫,那个家伙一直来回地踱着步子,步伐给人的感觉非常杂乱,一有些风吹草动就要左顾右盼一番。
“欸!你看,他又抬头了。他怎么总是往上面的台阶看?”
“也许他在期待或者担心什么人会下来?哎,你让让。”
西德把大黑牙往旁边挤了挤,又眯起眼睛盯着那位守卫细看,
“我感觉他有点精神过于敏感……”
“什么意思?”
被挤到一边去的大黑牙看起来有些情绪,
“直接说明白点,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我猜,他很紧张,或者说……他在害怕。”
西德确定了自己的结论。
“害怕?害怕什么?”
大黑牙觉得西德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了,耀武扬威的守卫能害怕什么?我们都不害怕,他害怕个der。
“谁知道……也许是来查封矿场的钦差大臣?”
西德先是笑了笑,接着严肃地说道,
“又或者是,命运的审判。”
“天哪,又来了。”
大黑牙不禁扶额,
“你能不能不要每天神神叨叨的,早上发的疯还没好吗?”
“发疯?不,我不认为那是发疯。”
西德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大黑牙,
“我确信,我之前听到的是主的声音。祂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哦,是吗?太好了。”
大黑牙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报应呢?”
话音未落,一个守卫慌乱地跑下阶梯,随即惨叫着跌倒在地,一枚弩箭扎在他的背上。紧接着,就有一群戴着黄色军帽、服色各异的奇怪家伙冲了下来。
带领着他们的,是一个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这一层里的其他守卫,包括西德他们之前指着的那位甚至连面对他的勇气也没有,刚打了个照面就“呜哇”一声夺路而逃。
也不知道他是慌不择路还是有意为之,那名守卫跑向了西德他们所在的方向。越来越近了,守卫跑得非常急,西德他们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惊恐的表情了。
西德听见了两个脚步声,一个急促而慌乱,一个悠哉而从容。在猪圈里的感染者们也终于看到了令守卫恐惧如斯的存在,是那个黑发男人。
他们看见那个男人举起了手中纤细的短剑,优雅地挥舞了一下,仿佛那是乐团的指挥棒。急促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呼吸声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目睹这一幕的矿工们都屏住了呼吸,那名守卫还停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接着,他的脑袋就从脖子上完整地分离,“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就好像西红柿从菜篮里不慎掉落了一样。那颗人头带着惯性继续向前滚动,停在了铁门之前。这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颗脑袋上沾满了血污,嘴还大张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悲鸣。
黑发男人继续前进,直到也在铁门前停下。
矿工们惊慌地向后退去,害怕自己的脑袋也与脖子分离。只有西德大胆地靠了上去,他小心端详着来人: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
接着,他便鼓起全部的勇气开口:
“您是……康斯坦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