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听着冬青的谢饭辞,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冬青竟然在谢饭辞中感谢了农夫,这是哪个教派都不曾有的逾越行为。虽然是把天父放在了首位,但多少也有将天父与农夫比较的意味,实在是有点亵渎神明。
不过他也没有当场指出来,那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他现在要做的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既不厌烦,也不喜欢,只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好让冬青把他放了。
“这是西德先生,他是一位教会的修士。”
冬青总算没有把他忘了,想起来力量随便搭一嘴。
看起来,同席的感染者们对西德的修士身份不大感冒,只是各自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这就算认识了。西德倒是巴不得他们表现得冷淡一点,要是和矿工们一样缠着他请求代祷,那才是完蛋了。
冬青的吃法算不得很文雅,他突发奇想地把压扁了的土豆和一勺腌菜用两片黑面包夹起来,做成了一片低配版的三明治。
“说起来,西德先生。您有想过接下来的打算吗?”
冬青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问道。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好像并不是非常在意他的回答。
“我……我还没想好。”
西德不知道冬青的真实意思,尴尬地回应道。
“哦,还没想好。”
冬青点了点头,顺便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
“倒也是,哪能那么快就决定。不瞒您说,我也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干什么呢……”
冬青说着,笑了笑,又扯起一个别的话题。
要是两边都不说话,那饭就吃不下去了。为此,西德不得不小心地选择话题,以尽量讨好这位先知。在之前的接触中,他发现冬青并不排斥与他人辩论,而且在宗教上也没有特别敏感,因此他在自己擅长的宗教领域对冬青提出了几点建议:
“我听说您在失踪的这几年里接受了隐世教派的传承,这的确称得上奇迹。不过私以为拜上帝教的称呼不太妥当,既然您也承认《启示录》,尊崇圣父与圣子,并认同拉特兰圣教的几条基本定理……我并不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按照通常的判断标准,您所接受的传承应当被视为圣教的一种分支。”
“您说的对,所以……”
“所以,我想拜上帝宗才是正确的称呼,就像路德宗与加尔文宗一样,是对圣教的特别解释。既然您要传扬您的真道,那就必须考虑到绝大多数的乌萨斯人都是圣教教徒……如果称为拜上帝宗,意为崇敬上帝者的宗派,这样也许能降低不少抵触心理,您觉得如何?”
“您分析的非常有道理,不得不承认在有关方面我还有许多欠缺……”
冬青虚心地接受了西德的建议。西德不知道的是,刚才的一段话让自己在冬青心目中的价值又提高了,原本是可有可无、礼节性地招揽一下,现在却是相当重要、势在必得。一名成熟的神棍需要专业的经学家的配合,冬青作为先知就就决定了有很多事他不能亲自去做,否则就“跌份”,而西德则没有这些限制、他的专业更可以弥补这个不足。
冬青说自己尊重西德的选择,但也没有表示立刻就要放他离开,这让西德的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尽管这位自称冬青的先生非常礼貌,其他感染者们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敌意,但本质上双方的地位依旧是悬殊的,作为掌握着暴力的一方,冬青随时可以依自己的意愿来处置西德。
幸好在晚餐的整个后半段,冬青都没有再提起过有关招揽的话题,而西德则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准信,于是他鼓起勇气对冬青说道:“无论如何,您都对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您,我恐怕迟早得死在这矿坑里,更不敢想象能够得到自由了。”
西德特意在“自由”一词上咬了重音,似乎是在向冬青暗示他的意愿。这是一种小心的试探,如果冬青不对这个词提出异议的话,他就有离开的可能。
“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冬青听出了西德话里的意思,但是却没有明确的表态,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真正应该得到感谢的,应该是那些牺牲的同胞们。”
“您说的没错,他们纯净的灵魂会回到主的身边。”
西德点了点头,恳切地看着冬青,
“我希望能够报答您和这些牺牲者,当然了,这不足以偿还您的恩情……但我还是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西德说的很清楚,这是“报答”,也就是对救命之恩的一次性报偿,而不是说他对冬青理念的认同。因此冬青也就不可能厚着脸皮要求“跟我走”之类长期性的回报。
冬青没有说话,眉宇间透露出纠结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该选择何种报酬。
看起来有戏,西德心头一喜。即便抛开那些真假莫辨的启示和奇迹,仅仅靠冬青与西德在矿坑里的那一次交谈,就使西德对他产生了一个大致的好印象:这是个博学多闻、忧国忧民又充满理想的青年。他看起来既冷静又理智,但血管里又流动着一个正常的年轻人该有的冲动、激进和理想主义,想来这样的人不会随便食言。如果他提出了条件,那么自己就有很大的可能脱困。
西德希望冬青能够提点现实的要求,越物质的越好,最好能直接用金卢布结算。作为一名合格的修士,西德并不像他的部分同僚那样有什么不良嗜好,实际上正常的嗜好也基本没有,教会包吃包住,除了偶尔捐出的一部分收入,这十几年来大部分的薪水和各项补贴都被他原封不动地攒了下来,零零散散地汇在一起,算得上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想到这,西德又有些担忧起来,要是冬青狮子大开口怎么办?如果存款还不够,西德打算想办法去拆借一些,那些经常来教堂的富有绅士们,向他们请求帮助应该不会被拒绝。至于其他教会人员常用但有悖教义的生财之道,则被西德放到了最后。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冬青也可能提出现金之外的请求。毕竟对于这只感染者的反抗队伍来说,比起闪亮的金卢布,他们可能更需要燃料、粮食以及其他的一些物资,甚至是武器。
西德没有渠道能搞到武器,而且就算有,他也未必敢提供。但如果是粮食之类的,西德恐怕就没法再拒绝了。如果冬青要求的量不是太大,他还可以通过教堂的名义向卡拉城的商户还有附近的一些村镇购买。但这显然要麻烦一些,而且还有许多潜在的风险,一旦这件事被人发现,资助土匪或者资助叛军的帽子马上就会扣在西德的头上,把他扣得永世不得翻身。
除此之外,西德也想不出别的能替冬青做的事。除非,冬青和他的部下们还有更大的图谋,比如卡拉城,尽管在西德看来成功的希望不大,但这些人的确能对卡拉城构成威胁。冬青也许会要求西德充当内应,帮助他们混进城内,在感染者们攻城的时候打开城门或者进行别的什么破坏。
如果是那样的话,西德还不如干脆从了冬青,不然就只是个一次性的内应。无论最后攻城是否成功,西德恐怕都无法在湼瓦山郡立足。除非冬青丧心病狂地决定屠城,否则肯定会有人把西德的叛徒行为散发出去……那样就是最糟的结局。
“既然这样的话,我倒还真有件事希望您能帮忙。”
西德的额头上泌出几滴汗珠,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虽然越想越害怕,但他却也不敢预先提出什么限制,担心那样会惹恼到冬青,只能看着冬青转过头,微笑着说出他的条件:
“您请讲。”
“我想请您帮忙带一个人去卡拉城。”
完了!真要我当内应!
西德顿时暗叫不好,随即又回过神来问道:
“一个人?”
“一个人。”
西德暗自盘算着,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应该干不了什么事,可能只是去探查一下情况,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放心,您只需要带人进城就行了,后面就不用麻烦您了。”
冬青见西德仍有顾虑,于是趁热打铁地补充了一句。
“好,这事交给我吧。”
西德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至少这个要求能让他回到卡拉城,至于进城以后该怎么办,还可以到时再作决定。
似乎是得到了回去的保证,这让西德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不过,要带谁去?”
冬青看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