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都骑快点！磨蹭什么？”
披着黑衣的军官焦急地低吼道，用长长的马鞭在空中打出一发爆响，
“一会记得分开跑，交代给你们的事不要忘了。”
周围的几名骑兵都低声应诺，在他们的身后，那道才打开一半的城门正缓缓地合上，将鼎沸的人潮留在门内。
城外的夜晚寂静无声，与城内的喧嚣截然不同。刚刚脱离了如雷的喊杀声，这些疾驰的逃跑者也多少有些心神不宁，不过再怎么样也比那些被留在城内等死的家伙们要幸运。
这段路并不漫长，只是刚才这么一会，他们就已经脱离了旧城区的范围。过了这道缓和而宽敞的土坡，他们就能踏上无边的雪原，到时往风雪中一钻，敌人岂能追得上？
任务？是的，他们有任务在身。不过那怎么能与劫后余生的喜悦相比呢？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踏上雪地。跑吧，跑吧！跑了就能活下去，活着才是最大的恩典。大概他们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和司令关系不好的他们竟能得到这宝贵逃生机会。
他们更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最惜命的司令大人居然没有跟着来，反而要留在城里与他驻守的城市共存亡。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的司令大人依次同他们握手，真挚向他们托付了传递军情的重任。要不是今晚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不然高低得挤两滴眼泪应应景。
“我们差不多该分开……”
他的话语里有藏不住的喜悦，可这话还没有说完，举到半空中的鞭子就无力地垂到地上。他的脑门中了一支箭，只出了一点血，但大半的箭杆都深深地入其中。身体不受控制向后仰去，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坠下马背。
其他人驱赶着不安的马匹围了过去，躁动的马蹄不小心踏过那具静默的尸体，看来他确乎是死了。那枚冷箭是从哪射来的？还没等他们搞明白这件事，就有更多的弩箭像下雨一样对着他们落下。
“快跑！”
其中的一个人大喊道，于是他们便像炸群的麻雀一样四散而去。有人看见一轮清冷的、镰刀似的弯月向着他们冲来，不，那不是什么弯月，那是骑兵们雪亮的马刀。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开门！开门！”
“土匪要追过来了！你们要害死我们吗？快开门！”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负得起责任吗？”
在南门前聚集的市民们推搡着阻拦他们的士兵，哀嚎声、叫骂声、威胁声……不绝于耳。城防军的士兵们已经保持了他们能做到的最大克制，要不是领头的是那些富商和政府的吏员、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否则他们早就拿出军刀和弩箭来教一教这些刁民了。
“冷静点，先生们，冷静点。在接到司令的命令前我们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过去。”
顶在前面的士兵被唾沫星子喷得几乎睁不开眼。
“司令？阿拉卡季阁下到底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出来？”
“就是！让阿拉卡季出来！”
“没错，他该给我们一个说法！你知道我们一晚上发生了多少损失吗？”
那些达官贵人们高声地叫嚷着，把他们曾经从贵族那里偷来的捏着嗓子的“高雅”语调给丢了个干净。开工厂的诺曼老爷带着一车的家眷，还有几车的财物被人群堵在了后面；税务局的叶夫根尼局长直接在睡衣外面批了一件长袍，他的老婆在推搡中被挤进了路边的水沟、正湿漉漉地站在后面骂个不停。
平民百姓们才是拥挤的大军的主流，贵人们的保镖和仆人可以为他们的主人挣得一小块立足之地，而普通人则只能靠自己去挤。更有力量的男人优先甩开了女人，继而是孩子。在混乱中离散的家庭不计其数，每个人都在不要命地往前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了极点，想要回头骂人都做不到。
一个光头的男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一个黑瘦的女人在人潮中艰难地高举着她的孩子，有几千张嘴在尖叫，有几千张嘴在呼号。上了年纪的人们则开始回想起二十年前保皇党攻破卡拉城的那一夜……队伍的后方落下了一地被踩掉的鞋子。
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阿拉卡季早就跑啦！”
那声音并不很大，本应在汹涌的人潮中稍纵即逝。但有人听到了这句话，并下意识地将其复述了一遍。那就像一句魔咒，从一个人传递到一群人，最终变成潮声般的轰鸣：
“撒谎！撒谎！”
“阿拉卡季早就跑啦！”
“他想丢下我们逃命！”
本已挤压到极限的人群再次向前涌动，黑压压的潮水遮天蔽日而来。
“别过来，别过来。”
士兵们绝望地大喊着。他们想澄清那是个谣言，阿拉卡季司令明明留了下来，他没有逃跑……可是司令在哪里呢？他为什么不出来，他只要出来不就能阻止这群人吗？
有人捡起路上的石子砸向阻拦的士兵，城楼上慌乱的士兵不小心扣动扳机，一个女人的脖子中了箭，还没有断气便被拥挤的人群丢了出去。
疯了，他们都疯了！
士兵只听到大脑深处传来的一声闷响，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上。叶夫根尼局长赞许地看着诺曼老爷，后者则摇了摇头，提着拐杖、从被他偷袭放倒的士兵身上跨了过去。
“跑吧！跑吧！”
每一个人都这么大喊道，他们推推搡搡地冲开大门，将拦在自己前面的家伙一一推倒，还要从那些倒霉的人身上踏过去。
城楼上的士兵看到司令部的铁门紧闭着，这才明白自己已经被抛弃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脱了护甲从城墙上匆匆缒下，也加入了逃难的大军。
整合军却没有趁此时发起进攻。考虑到除了南门以外的三面城门都处在整合军的控制之下，他们已经开始着手恢复城内的秩序。按照塔露拉的命令，感染者战士们分区弹压城内的骚乱，扑灭各处火灾，镇压趁乱抢劫的士兵，在醒目处张贴安民告示，并劝导在街上游荡的市民回到家中。
冬青则一边安排车马将伤员送往城外的临时战地医院，一边组织人员接收城内的各重要部门。后一项工作基本没有什么阻碍，除了纠察队总部发生了一次战斗，其他部门诸如税务局和水利局等均实现了和平移交。
这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各部门的负责人愣是一个都没留下，只剩下一点瑟瑟发抖的下层员工，自然不会有人脑子一抽、说要和卡拉城共存亡。
“报告！骑兵队成功拦截了一队自南门出城的士兵，一个都没有漏掉！”
猜对了！
听到传令兵送来的消息，冬青顿时面露喜色，当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他身边的，是刚刚用军械库里的崭新装备全副武装起来的精锐战士，整体的气势都比原来拔高了一倍。
将与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军械库里拉出来的八门迫击炮和三门山炮，以及被俘虏的三十名炮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