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得先感谢您,尼古拉阁下。”
老管家半躬着身子,一边往咖啡中滴入牛奶,一边细细地搅拌,整个过程流畅得有如艺术,
“对了,您要几颗方糖?”
“两颗,谢谢。”
冬青点了点头,把马刀从腰上解下来放到一边,
“话说您为什么要感谢我?”
“为了夫人、小姐和少爷,您能允许她们上楼休息实在是仁慈之举。睡眠可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对孩子们来说。”
每当老管家笑的时候,他那修整的白胡子就会向两端夸张地翘起。他夹起两块方糖,轻轻丢进陶瓷杯里,然后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恭敬地推给冬青,
“您的……加了牛奶和两块方糖的黑咖啡。”
冬青接过杯子,却不急着饮用。他一言不发地转动着杯中的勺子,同时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老人,试图从他脸上看出阴谋的端倪。
“您怎么不说话了?我还以为您有什么急事。”
老管家仔细地擦拭着咖啡壶的壶嘴,慢条斯理地说道,
“又或者,您只是需要一杯咖啡来提提神。”
“实话实说吧,我没找到您的主子。我得承认,我或许有些小瞧了阿拉卡季阁下。哼……关于他的下落,您有没有什么建议给我?”
冬青端起那杯咖啡,小小地呡了一口。
“这么说您让老爷跑掉了?”
老管家把擦拭好的咖啡壶轻轻搁到桌上。
“听起来您对此并不意外。”
冬青肃然地看了他一眼,
“您早就知道他会怎么跑?”
“怎么可能?我的这位老爷可不会把他的求生之路透露给别人。连夫人都不知道,就更别说我了。”
老管家再次笑了起来,
“不过,虽然不知道,但也可以猜测。”
“猜测?”
“是的,从有限的信息中提取线索,然后编织出正确的路线,这是一名指挥官应有的能力。”
老管家弹了一下金属的壶身,发出清脆的回响,
“不如我们来试试看,权当一个益智游戏?”
冬青不置可否,他倒是想听听这个老头会讲什么。
“您觉得司令对城防军足够了解吗?”
“足够?”
“足够得出城防军不能胜利的结论?”
“足够。”
“知道赢不了也要跑去司令部的原因是?”
“他想跑。”
“有几条路径能离开卡拉城?”
“只有一条,南门。”
“有人从南门出去了吗?”
“有,但是那群人里并没有……”
“尼古拉阁下。”
老管家罕见地打断他的话,
“只有一群人从南门出去吗?”
“什么?你是说……难民?难民!”
冬青猛地一拍桌子,
“他是混在难民队伍里逃出去的!前面的那批人是他放出的诱饵!没想到他会等到最后,混在难民潮里虽然危险,但是反过来也很难被发现或者拦截……”
“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找到了谜底。”
老管家轻轻鼓了几下掌,那动作总让冬青觉得有些嘲弄的意味在。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他会利用难民逃出去?”
马刀锋利的刀尖抵在老人的脖子上,却没能使他稍稍改变一点神态:
“我只是猜测。更何况,就算我告诉了您,您就有办法拦下老爷吗?您能堵住城门,不让慌乱的难民们离开?是的,您有办法做到,只要您随便砍下几个不配合的人头,让骑兵跃入骚动的人群,用大炮和弩箭对准这伙刁民,您就能成功地使他们冷静下来……但您会那么做吗?”
“你说什么?”
马刀的刀尖微微压入老人的喉咙,那干瘪的皮肤上顿时冒出几滴血珠。
“您愿意为了抓住一个城防军司令而沾上那么多无辜者的鲜血吗?我想您不会的……”
老人的发言戛然而止,冬青又将刀尖压进几寸,迫使老管家向后倒退。
“我想,我至少不会介意沾上你的鲜血。”
冬青缓缓地转动刀柄,眼中已尽是杀意。
“是的,我知道您随时可能割下我的头颅,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但那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的脑袋能够缓解一点没能抓住老爷的苦闷,那么就把这颗陈腐的脑袋拿去吧。”
老管家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但也毫不慌乱,
“但如果您所求更多,那么把这颗脑袋留在我的脖子上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哦?你能为我提供什么?”
“湼瓦山郡。”
“湼瓦山郡……哼,哈哈哈哈………湼瓦山郡。连你的阿拉卡季老爷都不敢说自己握有湼瓦山郡,你又凭什么敢把它许诺给我?”
冬青收回了马刀,但眼神中的杀意仍未散去。
“既然您没有直接砍死我,说明您也相信我能做到。”
老管家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小心地按在被划破的脖子上,
“我自然不能把湼瓦山郡双手奉上,但我可以教给您这片土地的山川、脉络和历史,我可以告诉您卡拉城里那些贵人们分别的弱点与喜好……这些会帮助您更好地将湼瓦山郡握于手中。”
“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想要统治湼瓦山郡。你怎么有信心确定我想要的不是将这片土地抢掠一空?”
冬青甩去刀尖上的血珠,冷冷地看着他。
“我能看得出来,从第一次见面时候就能看得出来。我看到您的眼底燃烧着的熊熊野心,那种磅礴的欲望,不是任何一个土匪和流寇可以拥有的。”
老管家恭敬地低下头,
“无论您所图为何,湼瓦山郡都会成为您起步的垫脚石。而我,可以让它将您垫得更高。”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管家先生。无论如何,以你所拥有的这些……才能,作为区区一个司令的管家都未免太过屈才了。可是我听说自从阿拉卡季买下这栋宅子起,你就是这里的管家了。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等待什么?”
“您误会了,尼古拉阁下。我从没有在等待什么,我只是忠诚地待在我的岗位上,我是个平平无奇的管家,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收起捂在伤口上的手帕,认真地折叠好才放入口袋,
“如今我只是阿拉卡季老爷的仆人,但我曾是男爵的臣属。我是他的朋友,是他的骑士,也是他的家人。”
“伦烈男爵?”
冬青诧异地问道。
“不。那等毫无荣誉、投机取巧之徒怎么敢与吾主相提并论?我效忠的是……”
老管家说着顿了顿,他的语气有些紧张,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提到那个名字了,似乎只要提到那个名字就会惊扰到沉睡的亡灵……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威廉·彼得洛维奇·湼瓦山,最后一位湼瓦山男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