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飞雪在空中旋转,最终无力地坠落于地。
爱理坐在病床上,静静地在白色皮面笔记本上写着随笔。
她要将无比宝贵的,名为文字的财富留存下来。
今年的雪下得真是尤其的大……明明只是细小的雪花,聚集起来却成了绵密的雪堆。
会造成雪灾吧。毕竟,如果雪不化,植物就没办法发芽。
这么想着,爱理心疼地看了一眼床边的婴儿车。
车里的婴儿甜梦正酣,细长的眼睫毛在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投下了两片美好的阴影,粉嘟嘟的小嘴微微颤动,从那里流出的咿呀声比天使的歌谣还要动听……
爱理不曾听过天使的歌谣,但她就是如此的坚信着。
这是他们的孩子,所以必定什么都是好的。
爱理开始觉得冷了,于是她将被子向上提了提。
病房里的温度实在说不上低,一般人大约都会觉得很温暖。
可爱理偏偏就不是一般人,她的寒冷源于身体内部。
那是深入五脏六腑的,死亡的寒冷。
就算在盛夏时分盖十床棉被也暖不起来,更何况是如此的严冬。
“要把你孤零零的抛弃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舍不得啊。”爱理怜爱地看了孩子一眼,而后在笔记本上如是写道。
这不是要寄到出版社的成稿,不过是一个生命走到尽头母亲给自家孩子留下的手记,所以文笔随意一些应该也没关系。
至于寄到出版社的又怎样了呢?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的第一部长篇……
算了,爱理凄凉地笑了笑。她已经注定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了,又何必在意将来的事。
在这个世界上,她所在意的就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你在撒谎。”爱理的深层意识明确地向她指出了这点,“还有其他人吧?”
爱理阖上双眼,轻轻抚摸着无名指上的环。她的手指本就纤长,病后更是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此时此刻,原本牢牢套在指上的钻戒竟是有了松脱的迹象……就如同他的誓言一般。
硕士毕业的那一年,爱理很想谈恋爱。
为了考进T大,她几乎是把整个花季都搭在了寒窗苦读上。进了大学之后她倒是发展出了点萌芽意识,不过文学院的男生就那么多,在僧多粥少,或者说狼多肉少的情况下,在这方面极度缺乏竞争意识的爱理自然是占不着什么便宜的。
于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朋友大多有了固定对象,一部分高中同学甚至都结婚了。
忙着准备结业论文的她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摞文献往回寝室的路上走,在宛如红霞般盛开的樱花树下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时所许下的约定,决定了她一生的道路。
病房的门打开了,眉目温婉的女性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们聊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把一生的话都说尽了。
女性把爱理的手帐收到了怀里,在临行前用力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在那之后,她推着婴儿车离开了。
忘记了过去多长时间,爱理终于哭了起来,尽管挚友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
已经没必要继续忍耐悲伤了,在与自己至亲的唯一的骨肉分离之后。
与此同时,婴儿车里幼小的孩子睁开了乌泠泠的眼睛,扫视着这个世界。
可婴儿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世界是空空荡荡的。
小家伙奋力地挥舞着手臂,所触碰到的却只有凛冬的风雪。
抓不住了。
婴儿的手冻得通红,雪花在那小小的手掌间融化。
再也,抓不住了。
“哇——”
这声啼哭刺破了寒夜的寂静,成为了一切的前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