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七)

作者:雪洛莉 更新时间:2020/7/7 18:16:51 字数:2920

【白路月夜子】

月夜子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刚刚做了与父亲有关的梦,不仅有鲜血淋漓的噩梦,还有波光粼粼的美梦。噩梦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惨剧的复刻而已。与现实不同的是,梦中的父亲有手有脸,身下还多了一滩鲜血。循环的次数一旦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起来。啊啊,果然是紫黑色的么——梦中的她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

真正可怕的是美梦。那是和父亲一起沐浴金色阳光的童年,是春风拂面般的回忆,是再也找不回的曾经。果不其然,人类是不会在现有的事物中得到满足的。只有在失去之后,他们才会痛——

美梦和噩梦并不是分裂开来的,它们几乎同时进行。月夜子用上帝视角,一边凝望着儿时的自己灿烂的笑容,一边注视着父亲染血的尸体。

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这一点白路月夜子十分清楚,所以她之前并不曾为父亲的死而哭泣。

只要她不接受现实,父亲就可以永远地活下去,哪怕只是在她心中也好。

但高频闪烁着的噩梦与美梦打破了她的幻想,双重梦境进行到最后,终于重叠到了一起。

在惊醒的一瞬间,她所看到的是死尸微笑的脸。

“我为什么还没有疯掉呢?”她自言自语,“疯掉的话,就不用承担这一切了。”

她没有过错,也没有罪责,所以也不该见证父亲的死。

梦中的父亲一直在微笑,笑容里却蕴藏着一片朦胧的雾气。年幼的她是看不透的,可十七岁的月夜子已经能分辨出雾中的真实了。

那片雾里全是哀伤。

就月夜子所见,父亲一直都在微笑。其他的表情当然是也是有的,但月夜子脑中已经留下了“父亲一直在笑”的固化印象。

所以啊,父亲,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一直一直地像这样露出悲哀的笑容呢?

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

纵使生者想要向死者寻求答案,得到的也还是只有叹息。

在世者的使命,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这一点白路月夜子十分清楚。

“所以,为什么要把那些回忆翻出来?我本来可以不接受现实的。就算只是在我心中也好,父亲他,明明可以永远活下去啊——”直到发出这声痛彻心扉的哭喊,白路月夜子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

不久之后,白路月夜子站起身,开始梳洗起来。

没有外出的理由,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只不过,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会憋死,因为她现在就已经喘不上来气了。

家,或者说母亲名下的所有住宅,应该都已经回不去了。警方的调查取证还需要一段时间。虽然慑于白路财团的威压的他们会大大提高速度,不过事发第二天就能彻查完所有房屋的警署是不会有的。

月夜子打开手机浏览器,快速地看完了社会版全部新闻的标题:

没有任何与此次事件有关的消息。

这才是正常的。月夜子想,如果没能压住这件事情,那反倒不是母亲的风格了。

母亲。月夜子默念着这个词。母亲。

说起来,她从出事起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了。那出事之前呢?白路月夜子和白路美香的上次会面,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三天前,还是一周前?她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明明就住在同一屋檐下啊。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灾难,早该出现母女拥抱着痛哭的景象了吧。月夜子冷酷地想,可白路家偏偏就不是“一般人家”。

与父亲的情况相反,自月夜子有记忆以来,她从来都不曾见过母亲的笑容,更无法想象她痛苦的样子。警方对母亲的讯问该是早就结束了,根据她先前发来的短信,她的房间就在月夜子隔壁。

要不要去看看呢?

-------------------------------------------分歧选项--------------------------------------------------------------------

【还是去看看吧】

【不,不去了】Y+1

【还是去看看吧】

毕竟她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彼此安慰,同时给予对方力量……这种话连月夜子自己听着都觉得假。

母亲她何尝需要别人的安慰啊?又何尝需要别人的力量啊?

月夜子知道,她早就把自己放在“别人”的立场上了。

【不,不去了】

说实话,月夜子不想见到母亲。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母亲只会让她更难受。

在母亲那里,她能得到的除了呵责还有什么?

呐,他已经做的够好了吧?父亲的死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父亲……月夜子的心抽搐了一下。

如果说父亲是温暖和煦的阳光,母亲就是裹挟狂风的暴雨。他们不该是完全不相融的。

那么,为什么还会在一起呢?

--------------------------------------------分歧结束---------------------------------------------------------------------

白路月夜子最后还是坐在了梳妆镜前。

然而她并不会化妆,因为母亲最讨厌浓妆艳抹的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一种自己也认为没有学习化妆术的必要。

毕竟,她有着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容貌——对,只是从父亲那里。

像这样的悖逆之言,月夜子只能在心里说说。但她从小就认为,母亲作为女人,确实不曾生有一副幸运的躯体。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为了钱而抛弃妻子的。月夜子没有见过父亲的前妻,但她就是知道,那一定是个比白路美香更加适合扮演母亲与妻子角色的女人。所以,父亲他一定是被母亲强抢过来的吧?

不得不说,少女的直觉真是相当敏锐。

“好啦,”月夜子注视着镜中面无人色的自己,“就这样去见母亲也没关系咯?”

大概没关系吧。她下定决心站了起来,拧开了房门。

“我管他是白无垢还是色无地,明明只是确认交易完成就能了结的事,还值得专门打一通电话?”月夜子没想到自己在出门的一瞬间就能见到母亲,于是她怔然站在了原地。

而母亲甚至都不曾拿睁眼瞧过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深处。

“这火药味还真是呛人啊……”月夜子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同时关上了门。

不管怎么说,在丈夫去世的第二天就开始忙生意,这真的是有点过分了吧?你一点都不悲伤么?月夜子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此时此刻的“语气”已是近乎责难了。

“可是,我哪有资格对她这么说啊,”月夜子自言自语着,“也许母亲排解悲伤的方式就是工作也说不定?”

好累。她跌坐在沙发上,明明就刚睡过一觉。

白路月夜子鄙视着这样的自己。

她呆坐了片刻,脑中却划过了一个不错的念头。

不如,回学校吧?她看了看表,现在才刚刚下午五点半。今天一下午都是自习,绝不会有人打扰,而且自习时间会持续到晚上十点。

月夜子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学校是个好地方过。

应该……不,一定不会有人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的。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她曾经为此而感到些许落寞。不过现在都高中了,独善其身反而有助于学习不是么?

月夜子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她迅速脱下套裙,换上了校服。

“就穿这件外套吧!”她找出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

司机……就不叫了。从宾馆到学校也就需要20分钟。

不叫司机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毕竟司机在白路家服务已有6年之久,因此他或多或少地已经知道这次的事了吧?

月夜子无法面对他的眼神或者话语。她此次前往学校就是为了回避现实,怎可能去触碰与过去有关的人或物呢?

“咦?真的下雪了啊……”月夜子站在宾馆门口,伸手托住了飘零的雪花。

落到她掌心的雪转瞬间就融化了。

于是她不悦地甩了甩手,迈开步伐。

冬日的白昼比起其他三个季节要短得多,在这本该是傍晚的时间里,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昏黄的光洒在薄薄的新雪上,反射出梦幻般的色彩。

这种光彩,只会在蓬松柔软的新雪上出现。

白沙搬细密的飞雪不会映出这种光彩;被踩得结结实实的雪块不会映出这种光彩;汽车尾气染黑的污泥就更不会映出这种光彩了。

已经到了吗?月夜子想着。如果一定要为新雪找一个合格的代言的话——

那么,校门前伫立的这个男子就是它的化身了。

在雪天撑伞的人其实并不算多,但他却撑着一把黑伞。不仅如此,黑发,黑瞳,黑风衣,黑长裤,甚至黑皮鞋——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几乎是黑色的。

就像送葬一样呢。月夜子悲哀地想。

即使如此,他也还是雪。清隽白皙的面容像雪,淡然冷冽的气质也像雪。那似曾相识的气息诱惑着月夜子。

“雪。”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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