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蓝色的雨
“所以,你又要忏悔些什么呢?”安德烈半躺在自己的靠背木椅上,长桌的另一面坐着酩酊大醉的马里医生,两人的面前各有一只瓷杯,里面是咖啡。屋子里萦绕着安德烈那首最喜欢的提琴曲。
“我,我今晚在,在酒馆······摸了一个女郎的屁股。”马里先生吞吞吐吐地说道。
“是这样啊。”安德烈对此见怪不怪······啊不是,是听怪不怪。
“所以你为自己一时**的色欲而忏悔?”
“不不不,主要是后面。”
“后面?”
“这个女郎转手打了旁边小伙子一个耳光。”
“原来如此。”安德烈附和到。
“你后悔当时没有站出来承认?”
马里沉沉地点了一下头。
“我无话可说。”安德烈显得有些不耐烦。
“好过分呐。”
“怎么说呢······”安德烈犹豫了一下。“看在你最后为自己没能承担责任而悔过的份儿上,主······”
马里突然打断他的话
“好过分呐,为什么他们两个最后钻进了一间双人客房?为什么!!!我后悔自己没能承认,我后悔呀!”
“哈啊?”安德烈石化了。
“我后悔,我后悔呀,如果我尊照主的启示去忏悔,这好事本该落到我头上的呀!!”马里捶胸顿足,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那个······那个,能插一句吗?”安德烈很小心的样子“说实话,即便您承认了,您也未必能进那间客房,毕竟,那是个‘小·伙·子’,而你是‘大·叔’。”安德烈说道‘小伙子’和‘大叔’时特地一字一顿。然后直直地瞅着他,摆明了想让他难堪。
马里正好和他四目相对。这句话过后,这种四目相对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然后,马里打破了沉默。
“这曲子好好听啊!叫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安德烈大喊。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以为找个人随便一说就算忏悔了?我已经受够你了!明天给我滚到神父大人那儿去!!”
“不,我不,太丢人了嘛。”马里扭捏地说道。
“······滚回家去!!”安德烈终于爆发了。
“好好好,今天到此为止,我回去,我回去······不过那曲子叫什么?”
“不知道!”
“别这样嘛,大叔错了还不成吗?叫什么?”马里一边说着,一边把椅背上的衣服卷在右臂上,走到门口。
“我真的不知道。”安德烈几乎是求饶的语气。
“那我告诉你——是【蓝色的雨】。”
“去死。”在安德烈最后的一句问候下,马里迅速地关上门,逃之夭夭。
······
第二天一早,安德烈照例打开大门,迎接做弥撒的人们。天色不太好,阴沉的雨云似乎就在圣堂的头顶上盘旋。
安德烈坐回值班室的木屋,对着窗外发呆。有的熟人进来时会冲他打招呼,他便回应一下。
突然,连接着大门的那处狭窄的视野里,扎入了一辆通体黝黑的豪华轿车。紧接着车门猛然打开,先是走下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候在车门处。之后又过了一会儿,缓缓走下一个年轻的姑娘。一身灰色的毛披肩,举止优雅得体,气质不俗,显得雍容华贵。
两个人缓步走入教堂。
安德烈正看得入迷,窗口处突然闪出吉姆大爷那双肥厚的大手。
“喂,瞅见没。一看就是有权势的人家,看那打扮,搞不好是黑手党的大小姐呀。”
安德烈被猛然惊醒,慢慢把直勾勾的眼睛移向吉姆大爷肥肥的大脸。
“啊!是这样啊。”
“怎么?魂飞魄散了。”
“我哪儿有,只是在发呆罢了,发呆是我常干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嘿嘿,发呆的人,眼睛里是不会有光的,你今天发的呆和平常不大一样。”
“什······什么?怎······怎么可能。”安德烈含糊其辞。
“没关系,年轻嘛,有这种眼神太正常了。要是我分析的对的话,你刚才的眼睛应该一直嵌在那个姑娘身上,然后被我突然这么······喂,小鬼,你干什么呢?不许到草坪里折树枝,给我出去!!怎么又是你这小屁孩儿······”吉姆大爷又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
虽然乱折花草是不对的,但安德烈还是要感谢‘小屁孩儿’。这下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安德烈又半躺在长椅上······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一见钟情,但刚才吉姆大爷说的话——他眼中泛起的光,确是事实。扪心自问,他不能对自己撒谎。那应该叫作心动。可是······这种单纯基于外表的心动,安德烈只能将之定义为色欲,而这恰是天主教的七宗罪之一,是教徒不能碰的禁忌。阿斯蒙蒂斯的魔爪一直深深禁锢着人们的心。这是生理上的反应,不是所谓爱情,是不会受圣母的祝福的······
他越是这样想着,便越是觉得烦闷。屋子里的空气有些热。安德烈走到门前,索性把门敞开。然后又放起那张提琴曲,坐回自己的木椅,在悠沉的旋律中逐渐睡去。
尖顶十字架的长影从大门一侧,缓慢地移动到另一侧,直到在浓重的雨云中不辨其形,终于破碎成一团阴暗。提琴曲反复吟唱,渐渐地掺入了雨滴的奏鸣。
······
安德烈被雨的寒意猛然激醒,缓缓地站起身来,准备关门。一回头,他惊呆了——早上的姑娘就站在黑色的喇叭旁边,手里还握着正在滴水的伞。脸上竟然还带着泪?!不对,应该是水吧?但好像还是泪啊!最主要的是,在自己转身的一刹那,她也把眼睛转向自己,那眼睛······确实是流泪了。
“这,这首曲子,您,您喜欢的话可,可以拿去听。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蓝色的雨。”
“哈啊?”
“蓝—色—的—雨。”女子目不转睛地瞅着安德烈,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似乎是在等待他回应什么。
安德烈看到女孩闪着泪光的眼睛,感觉到一种窒息。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