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巴伐利亚王国寒意已深。
五年前,随着法兰西皇帝拿破仑在莱比锡败于第六次反法同盟之手,莱茵邦联土崩瓦解,巴伐利亚王国也终于得以脱离法兰西帝国的控制,短暂地喘了口气。然而不久之后,它还是选择了加入新生的德意志邦联,与奥地利帝国、普鲁士王国为伍。巴伐利亚王国面积广大,又曾拥有神圣罗马帝国选帝侯的身份——虽然伏尔泰先生曾经说过,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但它好歹延续了900年,不可能一文不值——实力绝非弱小,可现在却要夹在这两只豺狼之间,真不知是幸与不幸。
从马车的小窗看出去,傍晚的街道颇为萧条,临街几乎都看不见什么店铺,仅有的几家也大都关门闭户。天空满布阴云,西沉的斜阳在落山之前就失去了踪影。冰冷的晚风从空荡荡的街道中呼啸而过,驱赶着落叶和垃囘圾结成的小球向前飞奔。零星可见的行人都裹紧了衣服,步履匆匆,仿佛天一黑街上就会有妖怪跑出来一样。
这里是英戈尔斯塔特,也将是我以后生活的地方。这座夹在纽伦堡和慕尼黑之间的小城,也曾经是公国的首府,却不想如今居然破败至此,令我不禁对未来的日子感到了一丝担忧。虽然不能说有多怀念日内瓦,可至少在那里我想要的东西都能买得到,而这里……也不知道纽伦堡或者慕尼黑有没有店愿意送货到这儿来。
和父亲不一样,我从来就对政治没什么兴趣。法兰西皇帝也好、巴伐利亚国王也罢,我都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用兵如神的拿破仑皇帝为整个欧洲带来了团结和秩序”,“七次反法同盟不屈不挠为了自囘由抗争到底”……哪一边都可以把话说得天花乱坠。可大家噼里啪啦打了十几年,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皇帝拿破仑被流放,波旁王朝复辟,而在反法同盟中囘出力最多的德意志……就是我眼前的这幅模样。这一切的杀戮和破坏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时,马车驶上了一座石拱桥。驾车的马匹实在太老,爬坡的时候显得非常吃力,甚至令人不禁担心,它会不会突然心脏麻痹死囘于囘非囘命。也正是因为这匹马,从慕尼黑到这儿的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幸好我一点不觉得着急,反而可以说我希望它能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永远也不要到才好。
沉重的车轮压过凹凸不平的桥面,多亏老马的步伐缓慢,在车里才并不会感到特别颠簸。狭窄的车窗外,安静的多瑙河从车轮下缓缓流过,向着遥远的天际线一去不回,就仿佛预示着我那惨淡的未来一般。
石拱桥的北边,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座法兰西哥特式城堡矗立在河边的山坡上,那正是英戈尔斯塔特的新堡。曾经的英戈尔斯塔特公爵路易斯七世,为了纪囘念自己在法兰西度过的十年时光,专程拨款修建了这座城堡。只可惜,他最终却没能活着见到新堡的落成。就像那鲜红的尖顶和雪白的外墙,与头顶阴沉的天空形成的反差,宛如一首绝妙的讽刺诗。
下了桥后,马车又向西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终于停了下来。看向另一侧的窗口,一扇高大的铁门立刻映入了我的眼中……
啊,到了,英戈尔斯塔特魔法学院。我有气无力地下了车,掏出钱递给车夫。他用脏兮兮布满裂纹的手接过钱币,一枚一枚仔细地数了起来。
“啊,先生是这里的学生吗?这儿好像是很有名的学校,对吧?”车夫一边数着钱,一边问道。
很显然,他是想要恭维我几句,因为我都没跟他讨价还价,虽然我早就看出他报的价有很多水分了。的确,要说魔法研究的水平,除了英国皇家魔法学会之外,欧洲大陆上大概就属这里最高了。可这个车夫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细节呢?他大概也不过就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是啊,今天来报到。”
因为稍微有点心虚,我回答的声音很小。
“那可真是失礼了,先生小小年纪就能来这里上学,可真了不起。”车夫赞叹地说。
“……”
抬头看向车夫那黑乎乎的侧脸和泛着油光的扁帽,我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实说,我很讨厌“小小年纪”四个字。年龄和成就又有什么因果关系呢?聪明人一辈子都是聪明人,而傻囘瓜到死都只是傻囘瓜。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就因为多活了几年,就一定更明晓事理吗?那这个世上肯定没有什么动物比乌龟更充满智慧了吧!
可是,这些话我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身材矮小,我一直都被当成小孩子看——十二岁的时候被当成十二岁,十三岁的时候被当成十二岁,十四岁的时候被当成十二岁,十五岁的时候被当成十二岁,到了现在十六岁了……还是被当成十二岁。算了吧,我已经累了,多说无益。
“没什么了不起。”我只能敷衍地回答。
这并不是谦虚。其他能进这扇门的学生或许真的很了不起吧,可是我……他要是知道我是怎么被录取的,估计帽子都得掉到地上吧。
终于,车夫数完了钱,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硬币一枚一枚揣进胸口的最深处,临了还不忘从衣服外拍了拍,检查会不会有钱币掉出来,简直就像那里装的其实是他的性命一样。他笑嘻嘻地向我说了句“谢谢先生”,然后便一抖缰绳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冷清的街道深处。
随着马车的离去,大门前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一阵风刮过碎石铺成的街道,扬起漫天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突然,我开始有点怀念起刚刚消失的车夫了,尽管他的模样实在让人觉得有点恶心。因为他一离开,我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了转身走进那扇门去。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进去,我一点都不想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现在只想把车夫叫回来,然后跳上车,回日内瓦去。
可是事与愿违,我还没来得及打定主意,一个沙哑的女声已经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现在才到啊?典礼都结束了,天都快黑了!”
一听声音就知道,肯定是个刚到更年期的老巫婆,满肚子火气没地儿发,就都丢到我头上来。还嫌我来的晚,我压根就不想来这鬼地方,要不是……
“抱歉。”我无可奈何地解释道,“马车太慢了,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好了好了。”似乎是老师的中年女性不耐烦地回答,“跟我来吧。”
虽然我很想把手中的包扔到她脸上,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老实地跟在她后面走进了大门。
学院内的空间比我想象的更加局促。一进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条小路。你也许会想,这么有名的学校里应该都是宽阔敞亮的石板路吧?可惜没有,这条小路弯弯曲曲,别说石板连石子都没有铺,感觉完全就是由人一点一点踩出来的土路。
路边是大片大片繁茂的树林。挺拔的白杨、葱郁的冷杉和粗囘壮的白橡树杂植在一起,看似杂乱却不失错落有致。左手边的远处矗立着一棵极其高大的椴树,形如山丘的树冠顶部超出周遭的树木好长一截,远远看去显得鹤立鸡群——日耳曼人崇拜椴树,视之为女神弗雷亚的象征,可是如此高大的椴树在城里还是很少能见到的。近处还有几棵树我就不太认识了,不过那独特的扇形叶片非常醒目,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啊,是银杏树,我在恩格柏特·坎普法先生的《异域采风记》里读到过这种生于东方的奇特树种,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见。银杏的种子有轻微毒性,但是据说煮过之后很好吃,而且在大清国还被当做药物。抬头看看,微微泛黄的扇形叶片之间,一簇簇种子已经变成了金子一样的颜色,看来离成熟不远了,真想到时候采一些来尝尝……抱歉,稍微跑题了。
除了高大的乔木,紧贴着小路两侧还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杂草和灌木。橡树低垂的枝条上爬满槲寄生,树下簇拥着冬青那锯齿状的叶片——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一股圣诞的气息扑面而来——红宝石一样的果实点缀其上,看着非常诱人,只可惜要是吃了它会让人上吐下泻。不过实际能吃的也不少:茂盛的覆盆子东一丛西一丛地散布在林间,蓑衣一样的叶片下藏着形如草莓的果实,远远地就能闻到那股淡淡甜香;野樱莓纤细的枝条随风摇曳,挂在上面的串串黑色“铃铛”也跟着一起晃晃悠悠——虽然它的果子在英格兰有个挺吓人的名字chokeberry,而且说实话吃起来有点涩,但也不失别有一番风味,我还挺喜欢……啊,还有好多蔓越橘,细小圆囘润的红色果实已经缀满枝条,远看仿佛绿色夜空中耀眼的繁星。说起来现在已经九月了,马上就要到蔓越橘最好吃的时候了,无论是做果汁还是果酱都很不错,那股酸味真是能让人上瘾……嗯,咳咳……抱歉,又跑题了。
行走在这条小路上,令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不是身处城市中的学校,而是正踏入山林中的猎场。万幸,从枝条的缝隙中隐约可见远处有一些低矮的房屋,总算还能提醒我,自己身在都市。与学院的盛名相比,校园里的建筑显得颇为寒酸,只有几栋相隔很远的小楼,隐没在茂密的树冠之后。小楼的建筑风格五花八门,有些是全木质的,有些是砖瓦结构,还有些则是石砖垒成,其中一栋哥特式的建筑看上去居然还很像礼拜堂……啊,好像真的是礼拜堂,尖顶上还立着十字架。可这也很奇怪,魔法师的学院里面为什么会有礼拜堂?
虽然隔着灌木丛看得不是太真切,但很明显这些小楼都是在不同时期修建的,大概是随着学院的扩建才一点一点修起来的吧。这么一看,整个学院都仿佛是在传达着两个概念——克制和节俭。让人很难想象,这里其实是足以和那个英国皇家魔法学会分庭抗礼的存在。
“就是这儿了,进去吧。”
带路的女老师突然停了下来。我急忙收住脚,才总算没有撞到她身上。
抬头看去,我不禁兴奋了一下——不知不觉间我们居然来到了礼拜堂的面前!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魔法学院里的礼拜堂究竟会有什么不同?不会真的如外界传闻的那样,祭祀着魔鬼吧?
“谢谢女士。”
被好奇心驱使,我急不可耐地穿过女老师走向礼拜堂——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实在很想早点离开这个更年期的老女人。门半开着。我很明白自己已经迟到了,怎么好意思再弄出声响呢?所以我没有去推门,而是侧身挤了进去。
第一眼看上去,礼拜堂里的摆设普通得让人有点失望——没有鲜血淋漓的头骨堆,没有扭曲诡异的图腾,也没有身披毛皮头戴羊角的祭司……当然,也不是说我对此有什么期待。礼拜堂中的空间相当大。一进正门,一堵彩绘玻璃的高墙立刻映入眼帘,墙面正中央悬挂着耶稣基督的圣像,圣子的脚下是神父的讲台,面向讲台还摆放着一排一排的长椅。总的来说,非常普通的礼拜堂。
只不过,此时坐在这些长椅上的,并不是参加礼拜的信徒,而是二十多个魔法师学徒。想来,他们一定就是我以后的同学了。看这个数量,你或许会以为这是一个班级的成员。然而你错了,这大概是今年所有的新生了。英戈尔斯塔特学院一直坚持宁缺毋滥的政策,严格地筛选申请者。即使有些年份里一个新生也招收不到,学院也绝不肯降低自己的标准。正因为招生的条件如此严苛,当然也就不存在按年龄入学的概念,同年的学生之间常常年纪相差悬殊——现在礼拜堂中的学生几乎都比我年长,甚至还有几个人一眼就能看出已近而立之年。
虽然我自以为没有发生多余的声响,但当我走进礼拜堂时,还是有好几个人回头看了过来。我不禁感到了一阵窘迫,急忙在最后一排长椅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借此躲避那些审视的目光。
因为学生很少,坐在最后一排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啊不,还有一个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生。这个男生长得非常英俊,闪亮的金发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耀眼,湛蓝的瞳孔仿佛平静的湖水般清澈见底——是典型的日耳曼人的相貌。他的身材看上去十分高大,却丝毫不会给人纤细的感觉,而是如同米开朗基罗雕刻的大卫王一般匀称健美,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男性气息。
就在这时,那个男生好像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突然转过头来。我不由感到一阵尴尬,因为我也知道自己的注视很不礼貌。可是他却好像并没有在意,反而朝这边露出了一抹迷人的微笑……我急忙扭头不再看他,一边感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烫——我并不是对男性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感到非常羞愧。人总是被自己没有的东西所吸引,就像飞蛾扑向火焰一般,愚蠢而可悲。
“……虽然很遗憾我没有机会亲眼目睹滑铁卢的伟大胜利,不过我曾经有幸在博罗金诺与米哈伊尔伯父并肩战斗,总算没有辜负库图佐夫的姓氏……我家的领地就在穆利诺,各位如果有机会来圣彼得堡,请一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抬头看去,一个身穿蓝色军礼服的青年正站在讲台旁边,用带着浓重俄罗斯口音的法语向台下坐着的新生们说着什么。他看上去二十五六岁,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和骄傲。因为我刚刚进来,所以一时没能搞清楚他在干什么,甚至就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见。
军官打扮的青年好像还要继续说下去,可是站在讲台后的矮胖中年男性向他摆了摆手,于是这个姓库图佐夫的俄罗斯青年住了口,悻悻然地走回倒数第二排的长椅上坐下。这么看来,这个中年人一定是老师了,而且从他一个人留下来组织活动看,估计就是我们的级任导师。
就在这时,矮胖的老师突然大声喊道:“下一个,最后一排的。”
我不禁一个激灵。最后一排,不就是我了?可是我连要干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金发少年站了起来……哈,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万幸万幸,正好看看他怎么办。
金发少年大步流星地向讲台走去,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用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外貌实在太过俊秀,简直如奥林匹斯的神祗一般耀眼夺目。很快金发少年已经来到了讲台旁。只见他轻囘盈地转过身,面向台下的众人,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我叫亨利·克莱瓦尔,来自日内瓦。”
啊,是自我介绍,我终于明白了。而且好巧啊,他居然也是从日内瓦来的!人类还真是奇怪,两个人可能从来没有见过面,但只要知道对方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便能立刻产生一点莫名的亲切感。
“克莱瓦尔?没听过的姓啊。”不知道是谁轻声说了一句。
这可不太礼貌啊。贵囘族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家世,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说没听过对方的家名,那可就和用巴掌打别人的脸差不多了。
万没想到,这个名叫亨利的少年居然毫不隐晦地答道:“我家是商人出身,不是贵囘族。”
他的话一出口,台下坐着的人中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自从魔法师们和罗马教廷达成妥协之后,贵囘族便渐渐吸纳并垄断了魔法的力量。这其实很好理解,正如贵囘族的土地和财富在家族中的代代相传,魔法力量也是透过血缘在向下传承,所以这两股势力的合流几乎可以说是某种必然。而进入十八世纪之后,魔法领域中贵囘族和平民的对立还变得越来越尖锐,魔法甚至在暗地里被称为“贵囘族的力量”。
我倒是有点佩服这个姓克莱瓦尔的少年,在明知道可能被人歧视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与众不同,这份勇气……我真是自愧不如。
“虽然亨利不是贵囘族出身,但他的才能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
最后跳出来打圆场的是那个矮胖的老师,而且他对克莱瓦尔直呼其名,看来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不过听他的语气,我总觉得他好像不是为了要维护克莱瓦尔。
“能够找到这样的逸才,也是非常侥幸啊。那还是两年前,我应邀参加日内瓦的一个学术会议,结果不小心早到了一天。正好有这个时间,我就去拜访了一个经营酒庄的朋友,结果就在那儿遇到了亨利。这孩子是我那位朋友的朋友的儿子,也是来酒庄玩。我的那位朋友请我去参观酒窖,亨利也一时兴起跑去帮佣人整理酒桶。我当时就吓了一跳,亨利那时候才十四岁,而且从来没正式学过魔法理论,却居然可以用魔法同时搬动好几个酒桶——在学院里待了几年的学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我平生从来没见过资质这么好的孩子,身为教育者的热情立刻被点燃了,马上邀请他来我们学院……”
哈,我说这个老师怎么突然眉飞色舞的呢,原来是为了讲古,为了炫耀自己的功劳。不过他的故事还真起了作用,台下那些因为克莱瓦尔的家世而面露轻蔑的人,也都渐渐换上了赞叹的表情。
克莱瓦尔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等待老师把话说完。
“……你们明白了吧,大家都是英戈尔斯塔特学院的同学,可不能因为亨利不是贵囘族就区别对待。”矮胖老师总结道。
“谢谢老师。”
克拉瓦尔向老师轻轻鞠躬致意,然后又转向了台下的同学。
“我年纪还小,对魔法的了解也很肤浅,还望各位能够不吝赐教。”
还挺谦虚,我暗暗想道。才能出众又谦虚恭谨,还能时刻保持彬彬有礼的绅士风范,老师对他的推崇倒不是没有道理。
不料,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克莱瓦尔却突然话锋一转:“如今战火刚刚熄灭,欧洲的土地满目疮痍,这样的时候邪恶总是在黑暗中蠢囘蠢囘欲囘动。我的目标是学好魔法,以后能成为一个锄强扶弱的游侠骑士,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苦难中的人们……”
嚯,这小子还真敢说!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说起游侠骑士,普通人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传说了。不过,那些故事里面可是有很大一部分的反派就是“女巫”和“巫师”啊,正常人会当着魔法师的面说想要成为骑士吗?更何况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真正有骑士头衔的人都早就抛弃了那种英雄主义的幻想,曾经热门的冒险故事也埋没在故纸堆中。真要用骑士来打比方的话,我看他可能更像唐吉坷德吧——是个向着虚幻的目标冲锋的笨蛋。
朝着满脸错愕的人群,克莱瓦尔开始大讲他最喜欢的骑士英雄传,尤其对圆桌骑士的传说如数家珍,而且还说自己最崇拜的圆桌骑士就是高文——高文爵士以怜悯和守礼著称于世,的确挺符合克莱瓦尔的形象,不过要知道,在赛恩·奈斯先生的笔下,他可杀了不少“女巫”啊。
果然,老师看不下去了。他慌忙打断了克莱瓦尔的话,叫他回去坐下。看着克莱瓦尔略带失望的神色,我又忍不住涌起了一股笑意……
就在这时,矮胖老师突然伸手往我这儿一指,粗囘鲁地喊道:“你是最后一个了,上来吧。”
虽然看不见,但我估计自己的表情肯定是一瞬间就僵掉了吧——刚才真没资格嘲笑人家克莱瓦尔。但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我只好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去。
就和克莱瓦尔的时候一样,房间里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向我这边看了过来。只不过,看向我的目光中却并没有多少善意……
“欸?那个不是……”
“啊,就是学院长的外甥的……”
“不是说他都不会用魔法吗?”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来这儿……”
我都听见了!我又不是自己想来的!要是可以选的话,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只想赶快回日内瓦去……唉,发脾气又能怎么样?人总会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是别人想要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了解,一个人美酒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毒药。更何况,他们费尽心力才得到进入英戈尔斯塔特学院的资格,而我这个没有才能的人却靠着走后门也进了这里,他们当然不会高兴了。
从后排走到前面的路很短,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来到了讲台旁边。虽然背对着人群,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些鄙夷的视线,如芒在背。
“怎么了?”矮胖老师见我一直不肯转过身,于是不耐烦地催促道,“大家是以后要长久相处的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呼——”我无可奈何,只能长吐了口气,转过身来。一瞬间,我的脑中产生了幻觉,感到自己正面对着荒野中的狼群……
“我来自日内瓦,”我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的声音不要走调。
“我叫弗兰肯斯坦……维克多·弗兰肯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