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艾莉希亚的疑问,安塞恩陷入了没那么长的沉默。
倒不是说难以启齿,只是这问题的答案他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清楚。
自己是——自己是个魔族。血精灵。这没错。那么在这之后呢?
魔王军四天王、戴蒙斯坦地下城总工程师?…可这几个名头也早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样说的话,自己所应当的存在就只是——
“嗯…把自己剩下的人生一股脑儿丢进这个地下城,只想和平地聊度余生的的家伙吧。姑且,你这么看我就行了。如你所见,我既无心外出扩张也无心把这里发展成什么据点…和魔王军也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我还希望不被他们发现呢。”
安塞恩沉吟着回答。说的倒都是实话。
“那、外面的陷阱机关又要怎么解释?追求和平的家伙,会布下那样危险的东西吗?”
但少女依旧不屈不挠地继续着针对性的提问。
“盘算着独居的家伙不喜欢被打扰,难道是很少见的事情吗?”
“只是为了不被打扰,就做到这种程度吗?”
“也是为了财产安全。有人不由分说就找上家门就自然而然要自我防卫,你们人类也是一样的吧。说到底首先破门而入的是你们,不是么?”
“……”
艾莉希亚沉默了。似乎从安塞恩的话语里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的样子。
“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但你可是魔族。魔族可不会一直都说真话的。”
艾莉希亚转开视线,微微瞥向别处。她还在辩驳没错,不过话题中心从就事论事变成了单纯的定性问题,也足以看出她自认失败了。
而对此,安塞恩报以微微的苦笑。
真是个不好说服的丫头——自己把重伤的她带回来疗伤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做对了呢…但毕竟木已成舟,也不可能反悔重来。
并且,他也并不是不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
在魔王军时,他也没有少跟人类的俘虏打过交道,因此他大抵知道在人类之间,魔族的风评是怎么样的恶劣。而维克利塔圣国作为以宗教立国的国家,更是将魔族作为亵渎神的不洁之物看待。
尽管眼前的少女似乎并非是维克利塔圣教的信徒,但恐怕也没有少接触过有关于魔族的恶劣新闻吧。
(…虽然说,我们这边也差不多就是了。)
安塞恩想。无论是魔族还是人类,都将对方视作仇敌这一点是无可置喙的。不然,这场战争或许早早就结束了也说不定。
“那么,人类就会一直说真话吗?”
于是安塞恩略带些调侃意味地反问,然而这无意之间的话语却正好勾起了艾莉希亚的某些回忆。
就算不提人类诸国之中时而发生的恶劣新闻,仅仅是说她往日所信赖的同伴——最后也不过是为了些许利益将她背叛了不是吗。而眼前的人虽然是魔物,但救了自己也是事实……
她紧抿起嘴唇,这次是真正的一言不发了。
“怎么,想到不好的事情了?…那,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轻描淡写地终结了话题的是辩论的胜利者。于是,安塞恩把重心又转向了另外一个方面。
“毕竟,现在也该轮到我询问你的情况了。就当是我救了你的报酬,多少也告诉我一些吧。”
安塞恩微微抬眸,金边眼镜下的目光扫射向眼前的少女。
“你的名字…我想想。是艾莉希亚小姐对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艾莉希亚吃了一惊。
“那把剑的剑鞘上不是老老实实地写着吗。那么,有关于你——你既然来到这座地城,那应该是有着些动机的吧。是什么?冒险者公会的悬赏吗?”
“——我并不是为了钱或名誉之类的东西才行动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人类看到有人找上家门就会自我防卫……在境内发现了不详的地宫,所以前来侦察。就只是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
安塞恩托腮。
“也就是说,除你以外暂时没有人知道这座地下城的所在,是这样么。”
“…不。是有的。”
艾莉希亚垂下眼睑。
“我的两名…同伴。”
“同伴吗?但我并没有在地下城里看到——”
“——因为他们抛下了我啊。不。或者说是背叛了我吧……就是这样的事情。”
仿佛是下定决心,又好像是自暴自弃了那样。艾莉希亚索性这么说道。
“我相信着人类…相信着同伴。然后,想要从魔族手中守护他们,为了那个才想要去成为冒险者、仅仅只是为了那个而已…”
艾莉希亚的声音里已而带着些许的哭腔。
“但是!到最后,发生的是这种事情…然后救下了我的,反过来又是你这样的魔族…!我已经不知道了!究竟要怎么办才好…!你能理解吗?这种心情…!我……”
已经编织不出什么话语了。艾莉希亚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随着感情任性地自言自语。
她用双手掩住脸庞,极力遏制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要是我说我能理解呢?”
但出人意料的,安塞恩的回应相当平静。
“你…?”
“是啊。是我。我和你差不多,是被同伴舍弃了的家伙。所以才来到了这个地下城,打算随随便便地聊度余生——”
他继续述说下去。
“既然你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来?”
安塞恩半开玩笑地说道。毕竟对方还是人类、而且从刚才开始就对自己那么敌视——虽然现在似乎有所软化了——想必一定是会拒绝的吧。
到那时候自己就顺着对方的话茬,建议她找个机会回去就好。至于回去之后她是会想要做什么,那就和自己没有太多的关系了。
自己也得重新考虑要怎么对应这个局面了啊,安塞恩有些头疼的想。虽然看样子马上就要分别了,不过好歹是从少女的口中得知了一部分的情报,也不算是个失败的举动吧。
随后他就看见了少女又一次抬起的脸庞。带着未干的泪痕,像是新雨过后的梨花——并且,听到了有些超乎他想象的话语。
“…好吧。刚才的事情、抱歉了。”
和他的态度完全不同的是,少女看上去十分认真。
“就当作我被你救下来的报答……这样说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