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上流传着一句十分经典的话:旧时代的赌徒玩抽签,祭年后的难民过冬天。
这句话的大意是,生活在废土之上,能否成功的安度冬天,得看天运和人命。白蓝月,你还只是个孩子,你有千杨温蒂,有方若虚和晴子。对你来说,所谓的冬天大概也只是房间中沉闷的四个月吧……”
布兰的话语中透露着数不尽的无奈,这是废土上的居民对自己命运的无力叹息。不过他并不清楚,眼前的白蓝月所经历的人和事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那是比遭遇最凶猛的沙尘豹更为深刻而难以忘却的经历,不过乖巧的白蓝月并没有反驳。
布兰冲清汤铺的老板招了招手,要了一碗一个劣币的兽骨汤。老板利索的将一个盛满浑浊液体的大碗甩在布兰的面前,汤里稀稀落落的漂着几块骨头,从外观上看不出取自什么野兽。布兰闷了一大口,开始了他的故事。
“白蓝月,现在的诺威镇不接受移民,这你是知道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已经住在诺威镇的人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和居所,接受诺威镇的福利并为诺威镇贡献自己的力量。
诺威镇里也有流民,他们靠帮人打零工维生,当然有时候也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偷你钱的那个小家伙也是这群流民中的一份子,只不过他的来历比较特殊,我认得他,认得他很久了。”
一旁的老巴利也来了兴趣,他放下自己的兽皮卷,也开始认真的听了起来。
“他的父亲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祭年历五年时,在辐射云依旧厚积在天空的岁月里,他的父亲就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或者说,是在废土之上长久生存下去的机遇。他忍受着辐尘和能量污染,带着一家子一起开始了行商之旅。
他有三个儿子,老大体力健硕,成为了一名出色的荒野猎人,在行商的日子里立功颇多,最受宠爱。
老二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人,脑子里充满了奇怪的想法,喜欢尝试各种或奇特或危险的事情。
而老三,也就是那个小家伙的命运比较糟糕。因为行商之时的遭遇,老三受到过能量污染,全身上下的皮肤变的一片漆黑,骨头也停止了生长。据一些荒野行医说,这在旧时代也是要命的病,叫什么癌。运气差的活不过几个月,运气好的也不过多活几年。”
布兰喝了一口汤, 嘴角不由自主地流出一声叹气。他放下碗,眼神飘向清汤铺外的人潮。从北境深处吹来的风沙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强,黄色的尘流不住地冲击着人群,并在人群的拥流之下化作黄土。这是对往事的感慨么?布兰不清楚,不过他明白,自己以后必然会习惯这样的故事,也会亲眼见证无数的老三,眼前的小女孩也是。不如说,废土上的人都有习惯这些事情的那一天。
白蓝月面前的汤碗已经见底,她怀抱着装着五个铜热卢的篮子坐在布兰对面,安静的等待着故事的继续。对她而言,眼前的故事是废土上另一片自己无法触及的世界,布兰讲故事很棒,有那么一瞬间,白蓝月甚至觉得布兰在称呼老三时,就像在称呼自己相处多年的兄弟。
布兰回过头来继续道:
“老三原先是一个非常好动的小家伙,不过当皮肤变成黑色之后,他就变的沉默寡言了。他的灾难同样也是这个家庭的灾难。就在被污染的当年,老三的母亲因愧疚而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于那年冬天病逝,从那时起,他们家的气氛就变了。三个儿子的父亲开始对他们严加管教,希望他们能继承自己的家业。
老大和老二顾及老三的处境,希望他能够继承家业,安度余年。于是老大踏上了职业的荒野猎人的道路,老二开始了自己的科研探究之路,剩下一个老三不知何去何从。他们的父亲对这样超出预计的展开大为光火,适逢家道中落,生意惨淡,一向奉行囤积资源蜗居过冬的父亲眼看这一年无法获得足够的资源支持家庭,便下定决心找个机会将老三遗弃。”
“是么……”
白蓝月小声地低吟了一句,记忆深处有什么存在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似乎在渐渐苏醒。那是一段诺威镇的镇民所不知道的,关于车与荒野与少年少女的如史诗般的热血故事,也是关于自己的故事。
“那后来呢?”
“后来?”
布兰脸上流露出钦佩却又遗憾的神色。
“老三是个坚强的人,尽管变得沉默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存在所造成的麻烦,他也明白家里的一切状况。我相信,凭借他的机灵和智慧,他完全可以继承父亲的产业,并把它变得更好,但是他没有。他知道这个冬天,那个家没有他的位置,出于骄傲的自尊,他选择主动离开,而不是被赶出家庭。他离开的毫无预兆,将自己从家人的视线中抹去,成为了一个隐藏在诺威镇阴影中的幽灵。讽刺的是,他的父亲居然松了口气,想必要亲自赶走自己的孩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坚强的孩子,有荒野的血性。”
老巴利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布兰顿了顿,感伤的笑了一笑。
“他的确是个坚强的人,即使只是个15岁的少年,即使一身是病,即使在一天之内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家庭支持。他也一直依靠自己寻找着生活的出路。他做过最辛苦的拾荒者,勘探过重度污染的遗迹深处;他做过最卑微的活计,在下水道干了为期一个月的清道夫;他还数次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环境,以引猎者的身份在荒野中打拼了两个星期。而这项工作为他本就脆弱的身体加上了一道永久的伤痕。”
“他受伤了么,为什么不去看医生?这样坚强努力的人又为什么要行窃?”
白蓝月有些担心的问道。
布兰用右手轻轻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因为那道伤直接摧毁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