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珂里特家族有着主家与分家一说。
分家在大陆的东侧边界,海之边境蓝斯特,紧挨着无尽之海,忍受最残酷的暴风,以及多次登陆的海兽。
主家在大陆西北侧的王都巴洛马,虽然也靠海,却是无尽之海最平静温和的部分,海的颜色澄澈透明,人称天堂海湾,享受着纸醉金迷,无尽的权力以及财富。
利昂从有记忆起就是分家的孩子。
他有个哥哥——拉斐尔 琉珂里特,哥哥非常具有魔法天赋,很小就测出了极大的魔力,可是分家太穷,除了有着守卫的责任与贫民无异,根本请不起优秀的魔法师,于是哥哥只能提起剑,作为家族的骑士,保卫整个蓝斯特的安全。
他其实很快乐,他在海旁长大,和许多当地的孩子们在难得的安全日外出,让阳光将自己的皮肤晒成小麦色,在水中嬉戏打闹。
即使大多数的日子,蓝斯特皆是暴风骤雨,大量恐怖的海兽抓挠着高高的城墙。房屋永远是石头所制,带着淡淡的潮气和海腥味儿,食用的菜品全是鱼和海藻。
利昂没见过父母,据说父母很早就在他四岁的时候,于海兽攻城中死去,而哥哥也很早地继承了父母的责任,以十四岁的年龄站上了城主的位置。可哥哥每日都会归来,带着沉重的铠甲,露出俊朗的笑容,和他一起,无论多晚,在仅比城里别的房屋大一点的城主府里,用哥哥仅学到的火焰魔法燃起微湿的柴火。
分家的其他人也几乎不来这石头城,在更近内陆的城镇缩头生活。
所有的责任,所有的辛苦。都是父母和哥哥担起。
利昂一直都记得,哥哥恳求分家帮自己请魔法老师时,分家人近乎刻薄的嘴脸。
“我们哪里有钱,每年的武器我们都已积攒了很久……”
分家唯独会费力派人前来的原因,就是想为哥哥安排一个妻子,毕竟,再贫穷落魄的贵族,也要繁衍下去。当然,利昂知道,他们是为了有后继可以替他们守城的人。
可哥哥总是拒绝。
哥哥并不缺爱慕他的人,虽然石头城的姑娘并不富有,但个顶个的高挑泼辣,也有不少过人的美人。
可利昂知道,哥哥偷偷藏着一个少女的画像,在以为他睡着的深夜里,哥哥会凝视着那画像,然后浅笑着入睡。
那是天地间找不出第二个的绝色美人,有着一双澄澈安静的紫瞳,精致得不像尘世之物。当看到那幅画像时,利昂总忍不了难过,喜欢上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还会看得上其他人。
在哥哥的照料下,有时快乐有时难过,利昂还是健健康康活到了十岁。
好景,总是不长,
那一年,海兽如潮,蓝斯特的守备在分家近乎毛毛雨一般的供给下,终于达到了极限。
守城的年轻士兵们几乎都葬身兽类之腹,拉斐尔断了一臂,忍痛从最前线抛下同伴,回城疏散民众,所有的成年男性都抵在了城墙之上。只有被所有人信任的拉斐尔带着妇孺老幼,一起跑出了城。
那几乎是地狱一般的一月,已然重伤的哥哥从未停止挥剑。
年幼的利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那般奋力又遍体鳞伤的兄长,险之又险地为他们无数次引开海兽,再努力微笑着归来,只是脸色愈发苍白,而伤口也越来越多。
这样的一支队伍到达了分家所在的城镇,而那些所谓的贵族,竟然连一个兵都不肯出,将已经重伤的哥哥踢在地上,无视着流离失所百姓的哭饶,带上了财宝就要往内陆逃窜。
利昂抱着哥哥,头一次冒出无比的怨恨。
哥哥是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善良的人,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而这样的哥哥,所守护的,竟是这么一些人吗。
不,不能称之为人,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这些怪物居于比他们高的位置,吃着他们的血肉,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践踏所有的生命。
也许是怨恨太重,也许是行事的诅咒,海兽在分家贵族未曾逃跑的这时攻入了城镇。
一片血光之中,利昂缩在角落里,看着海兽吞咽着人类的躯体,倾听着他们的惨叫和悲鸣,紧紧抱着怀里虚弱的兄长。
死吧,都死去吧。
黑暗中的影子都在叫嚣,这才是原本的自己。
看看你的兄长,他是这么俊秀年轻的骑士,他原本该拥有光明的前途,却只能躺在这里,失去一只手臂,奄奄一息。
这世界本就不公正,为何要秉持那虚无的正义。
“没有钱啊,我们也很难做啊,王都给的钱越来越少……”
不是的,是你们吞掉了,明明连个侍女都穿着那么好的布料,而自己和哥哥最好的里衣只有麻布。
“今年的武器明明已经很不错了,你看,这端口多么锋利……”
不是的,每一次新到的武器,城里的人都不得不使劲地磨砺,吃回扣的商人和你们都在暗地里窃笑。
“城池还需要修复?不是已经很结实了吗,不过是海兽而已,拉斐尔你那么厉害出去打不就好了……”
明明都出现那么多的裂纹,哥哥也已经尽全力了,没有魔法师,再没有修复的城墙怎么挡得住那么多的海兽,每年没杀干净的海兽来年还会再来……
利昂在黑暗中挣扎着扭曲身体,那些地狱一般的回忆随着黑气漫入身体。
兽潮,人群,血液,苍白……
这世界本身就是互食的残酷,哥哥……
“利昂,松开我。”俊朗男子勉强支起身体,那双乌黑的瞳孔依然坚定得一如既往,“我要去。”
去哪里?利昂试图抓住那个男子,但记忆里年幼的自己被他目光中的坚定看得松开了手。
他已经没有左臂,浑身破裂的抓伤被绷带勉强缠起,却没有更深的血色,因为他的血已近乎流干。
他握起剑,在地上艰难地趴向外侧,每个动作都如此勉强。
“呐,利昂,无论如何,那里都还有无辜的人。”
“我的剑,必须为他们而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