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过,到达目的地时所目睹的是一个极其血腥的场面,可能会看到鲜血横流,可能会看到断肢残臂,也可能会看到几具凄惨的尸体。但我从未想过,瓦尔特领主口中所说的被杀害的平民,竟然有数百人之多,每一个人的死状看上去都极其残忍,让这片洼地直接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恶寒爬满我的全身,呕吐的感觉源源不断,让我无法也不敢再去思考更多的事。
“你们到底看到了啥,一个两个的,举止那么古怪?”
基拉凑过来,在我背上拍了两下,随即撩开了另一边车窗的布帘。接下来,我便听到了“呕……哗啦哗啦……”一连串的声响,不用想我也知道,基拉这家伙,吐得比我还狠。
尽管靠着车窗呕了半天,我却一点东西也没吐出来,倒是基拉吐得差点虚脱,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瞥了他一眼,然后便径直下了车,打算不再管他,将他丢在车上算了,估计就算带着他一起下去,他也站不稳了吧。
车外的空气更加难闻,在不透风的洼地中,几百人的尸体一齐腐烂,那味道没把人熏晕就已经不错了。然而来到了车外,我却不怎么想吐,看来令人作呕的不是难闻的味道,而是另外一些东西。
瓦尔特领主姗姗来迟,看到洼地里的景象时也愣了一瞬,但对有些东西的渴望使他选择了优先向公主行礼。身为布尼托亚斯的贵族,如果不极力讨好王族,日子可是很难过的。
公主兀自在恍惚中,表情痛苦,对瓦尔特领主的行礼置若罔闻。丽兹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这个样子的公主,对着瓦尔特领主说道。
“领主大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瓦尔特嚅嗫着,双手相互搓了搓,又在衣摆上擦了一下。
“这……这个……臣下也不知……”
“发生在你领地里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丽兹的声音严厉起来,打断了瓦尔特推脱的话。
瓦尔特身体一震,显然被丽兹的气势吓到,冷汗不由自主就下来了。
“臣下刚到乌坦斯,比公主殿下和丽兹小姐您也早不了几天,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属无奈。但是刚刚据臣下的卫兵报告,是冯里斯的小股军队流窜到此,将这些平民杀害……”
瓦尔特努力地没有结巴地说完这一段话,期间咽了好几次口水。虽然他只上任几天,但毕竟已经在任上了,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他怎么也脱不了失职的罪名。
“小股军队?多少人的小股军队才能称作小股?”
丽兹的眼神变得凌厉,仿佛闪烁着针刺一样的光芒。
“这里可是有着几百具尸体,能够造就这样景象的至少要近千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近千人你还觉得是小股军队?”
瓦尔特吓得一哆嗦,双膝一软,竟然就这样跪下来了。
“臣……臣下失职,臣下立刻派人彻查,定要将这些冯里斯人揪出来。”
丽兹没有再说话,但是眼神仍然凌厉得可怕。瓦尔特不敢再多待,急忙爬起来吩咐左右去处理事情了。
几十个乌坦斯的城卫兵立刻将小镇围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两三个腿脚快一点的正往回赶,要去城里请验尸官。一切似乎都变得井井有条,但那些躺在残垣断壁下的,和浸泡在沼泽泥水里的人,却永远长眠在这片洼地里了。
丽兹仍然挽着公主的胳膊,似乎一直在安慰她,而公主则一直保持着双眼无神的状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为一个国家的公主,虽然她贪玩又任性,但是我很清楚,她的心中一直装着自己国家的子民,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起对子民的责任。而现在,这份责任又一次被**裸地放到了公主面前,她无从逃避,所以显得迷茫。
我慢慢走到她们身后,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根本不是缓和气氛的时候,要先想办法将事情的原委弄清楚,然而就凭我一个魔力低微而且没有任何身份的人,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我突然有些想念王城马场的老头了,那老头不光是曾经号称“不死祭司”的人,而且还是当今布尼托亚斯皇帝的老师,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都高得令人发指,如果是他的话,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应该很容易。
我正思考着,一名城卫兵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先是对着瓦尔特行了一个跪拜礼,然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瓦尔特立即面露喜色,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公主面前。
“启禀公主,刚刚接到手下人的报告,流窜至此的冯里斯军队抓到了!”
公主的眼睛闪亮了一下,恢复了一些色彩,丽兹也面露惊讶,似乎在惊讶于瓦尔特领主的办事效率。
“他们在哪?你的城卫兵面对正规军居然还有如此战力?”
瓦尔特颇自豪地笑了笑,大手一挥。
“把那些人给我带上来!”
随着他的话语,六个被麻袋蒙住头脸的人在城卫兵的押解下走了过来,看到这六个人的瞬间,瓦尔特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丽兹看了瓦尔特一眼,脸色也变得不好看。
据刚刚丽兹的分析,冯里斯流窜至此的军队至少有近千人的规模,然而此时被押解上来的只有六个人。瓦尔特只听手下报告抓到人了,便喜出望外地来向公主报告,却没曾想多问几句。
“瓦尔特大人,这就是将我数百布尼托亚斯平民变成尸体的冯里斯军队?只有六个人?”
瓦尔特额头冷汗直冒,双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想……想必是我手底下的兵太过神勇,冯里斯军队仅有这六人生还……”
“你手下的兵太过神勇?”
丽兹皱着眉,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踏前一步,直面着瓦尔特。
“瓦尔特大人,你可知乌坦斯城现存粮草几何,兵丁又有多少个?”
丽兹一边发着问,一边向瓦尔特走近了一步。瓦尔特不敢抬头,但被丽兹的气势所慑,不得不退后一步。
“瓦尔特大人,你可知乌坦斯领土上现有民众几人,城镇又有哪几个?”
丽兹又踏前一步,瓦尔特不得不再退。
“瓦尔特大人,你可知乌坦斯每年税收多少,税收最多的又是那一项?”
一连问出三个问题,丽兹一连踏前三步,声音也越来越狠厉。而面对丽兹的厉声问询,瓦尔特却是连退了四五步。
这三个问题,他当然是回答不出来的,自他到任以来,每天忙着的工作,就是筹备对公主的欢迎仪式,甚至连公主下榻之地的盆景摆放都是他亲力亲为,政务军务一概被他抛在了脑后。
“你到任几天了?”
丽兹稍微收了收身上的气势,问出了一个相对温和点的问题。
瓦尔特颤抖着伸出三根手指,慢慢举到自己身前。
“三……三天……”
“哼……草包领主!”
丽兹嗤了一声,便转回了声,懒得再多看瓦尔特一眼。
而瓦尔特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颓然地坐倒在地,他知道丽兹和王族的关系,也明白自己的仕途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就算不会被贬,也绝无晋升的可能,这一辈子也许就要在乌坦斯终老了。
公主看着丽兹数落着瓦尔特,一言不发,直到丽兹转过身,她才开口说话。
“丽兹姐姐,这六个人怎么办?”
相比于瓦尔特领主,公主显然更关心这六个可能参与了杀害平民的冯里斯士兵。此时,这六名头上套着麻袋的冯里斯士兵正好被押解到了山坡下,被城卫兵按着跪了下来。他们六人上身的衣服皆被扒去,只留下下身破破烂烂的长裤,而除了当先一人极为壮实,浑身都是肌肉外,其余的五人都瘦的可怜,几乎都能数清楚有几根骨头。
“若证实他们参与了此次事件,那便是罪无可恕,直接杀了!”
丽兹厉声道,声音极为愤慨。
“唉,等等等等……”
我急忙上前,打断了丽兹的话。在这六个人被押解上来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眼熟,那当先的一人壮实地有些可怕,但我确实见过两个和他一样壮的人。一个是布莱勒,此时恐怕已经在赫尔曼守城呢,另一个则是……
“丽兹,公主,你们觉不觉得那个大块头有点眼熟?”
公主和丽兹对望一眼,思绪在脑海里翻腾,突然,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还记得吗?咱们离开蒙达拉斯之后,不是打劫了一群难民吗……不对不对,是被一群全是刀疤脸的难民打劫了。”
都怪当时公主表现得跟个强盗似的,害我记忆都出现了差错,差点以为是我们打劫了人家。
“难道他是……普鲁维斯?”
公主和丽兹异口同声,而跪在山坡下的那个大块头在此时似乎也有了反应,身体抖动了一下。
没有错了,这家伙就是那个自称刀疤骑士团领袖的普鲁维斯,他带领着一大批的难民辗转到了蒙达拉斯附近,离乌坦斯也不太远。虽然现在看不清他的脸,但他那双轻易捏碎石头的手我还是记得的,当然,我绝对不会说我之所以记得他的手是因为差点被他一拳呼在脸上,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快点,把那个大块头头上的麻袋取下来!”
公主指着普鲁维斯道,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刚刚向瓦尔特报告的那名城卫兵却拦在了公主身前。
“公主殿下,他们是敌国的士兵,还请公主殿下早做决定,将其杀之而后快!”
这名城卫兵拱手抱拳,表情坚毅,身上有一种别扭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