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勒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甚至带着一股赴死般的决意。若是没有与冯里斯死战,收回失地的决心,他定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一切全凭殿下定夺,若殿下要战,我布莱勒身先士卒,若殿下要和,我……唉,我也就告老还乡了。”
夜皇子看着布莱勒,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说道。
“将军豪气干云,令人佩服,但是我布尼托亚斯,又有几人有将军一样的豪胆?若是人人都像将军一样,又怎会让冯里斯占去我半壁江山?”
“殿下谬赞,布莱勒只是心系家国而已,怎担得起殿下如此评价。”
布莱勒低下头,态度谦卑之极。从心理上来说,他确实觉得这没有什么,要战,他便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但若是要和,他心里虽然会不舒服,却也不会反对,因为这个国家已经在两年的战争中千疮百孔,已经支撑不了打几场仗了。
“好一个心系家国!让你当这个守备将军果然没有选错人。冯里斯撤军的消息,之所以没有让斥候去向你报告,是因为我还在思量另一件事。”
夜皇子说着,猛地将一份卷纸摔在桌案上。卷纸用红绳系着,绳上用封漆印着一个狼形图案,那是属于布尼托亚斯的印信。只不过,封漆已经开口,想必夜皇子早已经阅读过这封信了。
“另一件事?夜殿下,这是?”
布莱勒看着那封印信面露疑惑,但也不敢多问,他只是赫尔曼的守备将军,军国大事有很多还是他不能问的。
“总理大臣来信,在我国南部边陲的乌坦斯,有近三百名逃难的难民被杀害。据目击者称,是冯里斯的军队干的……”
夜皇子静静地述说着,面沉如水,左手搭在印信上,渐渐将卷成圆筒状的纸质信物捏扁。
布莱勒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三百人!他们竟然干得出来?”
“虽然无从知道冯里斯的军队是如何流窜到如此深的地界,但不久前我也收到了乌坦斯城领主的加急信件,与总理大臣的描述一般无二。”
夜皇子慢慢咬紧了牙关,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冯里斯纵容军队,杀我无辜百姓,若此时同意了他们的求和,与卖国何异?我所思量的,就是究竟要怎样把这笔债从冯里斯的身上讨回来!”
这句话夜皇子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努力在下属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就像是平静之后的暴风雨,这股情绪又怎么可能完全压得下去?
布莱勒双膝跪下,双手抱拳,深深低下了头。
“臣下明白了,殿下所思便是臣下所想,臣愿意领兵,奇袭冯里斯军营!”
“准你领兵一万,从后追击冯里斯军队,只求杀敌,最少,也要让他们知道痛。”
夜皇子低沉着声音说道,漆黑的瞳眸中藏着深深的怒意,但在怒意的包裹中,却有一股浓浓的悲哀。
……
冯里斯向布尼托亚斯的求和完全失败了,而且因为布尼托亚斯突然的袭击损失惨重,不得不将原本的后撤二十里改为了后撤五十里。
当然,这些事情远在乌坦斯的我们是不知道的。在乌坦斯待了将近两天的时间,一方面是为了养伤,一方面是为了调查难民被杀的原委。可是,由于知情者太少,而杀害难民的人几乎将所有能指向他们身份的线索都掩盖了,这次的调查根本就没有任何进展。
不过有一点倒是知晓,难民大多是被刀剑斧等军队中常见的武器所害,可蹊跷的是,还有少部分难民,是死在魔法之下的。有风刃的割伤,烈火的灼伤,还有冰锥的刺伤。
冯里斯拥有魔法师的主力基本都在赫尔曼,就算有一部分部队流窜到此,也绝不会参杂这魔法师,因为魔法师本身就有专属的部队。逃兵就更不可能了,在军队里,魔法师的地位比一般士兵要高得多,任何资源都是魔法师优先获得,甚至上前线杀敌都是让他们躲在炮灰后面,没有几个魔法师会选择当逃兵。
只不过,这也就是我们所获得的全部的信息了。查不出任何线索,我们只能决定先返回帝都再说,将此事完整地禀报给夜皇子。
乌坦斯周边风和日丽,但我的心情却布满了阴霾。一方面是因为难民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陷入了亲手终结一条生命的懊悔之中。这两天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闭上眼睛便会梦到老者那深邃的眼睛,深邃得就像他身上的蓝色魔力,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不过我知道,不杀他,他便会杀我。不但会杀了我,还会杀了公主和丽兹。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对自己的性命有些满不在乎了,但唯独丽兹,我不想让她受任何一点伤害。当然,还有公主,虽然她任性又刁蛮,还经常用暴力欺压我,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善良而又内心脆弱的人,只是表面坚强而已。这一点上,公主和丽兹还真像啊。
马车徐徐开动,离开了乌坦斯城的城门,向着北方行驶。马车后跟着的,是精灵族人,他们也跟着我们启程,一起向着帝都进发。
瓦尔特领主站在城门处,目送着我们离开,直到公主上马车之前,他的双腿都还在打摆子,也许是在担心自己的前途吧。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在他连乌坦斯城卫兵有多少人都不清楚的时候,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嗨呀,嗨呀,真是和平呀。”
我撩开车窗帘,看着路边飞速倒退的胡枫树,不由得感叹道。
车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丽兹、公主、莹、伯恩以及提米,这么多人显得车内空间有些挤。而基拉,由于这次的事件本质上是他所引起的,所以他早被赶下了车。本来我也差点要被赶下去,但这次表现还算英勇,所以被特许留在了车上。
“伯恩啊,给师父倒点茶来!”
我翘起二郎腿,对着伯恩说道。
“师父,刚上车这一会儿,你就让我倒了三次水了,实话说吧师父,你是不是肾不好啊?”
伯恩一脸苦相。
“去,小孩子哪儿学的这些,要你倒你就倒,入门第一年先学会端茶倒水,师父才好教你本事嘛。”
伯恩苦着脸去找水袋了,而我则乐呵呵地继续看窗外的风景。不过伯恩说的是真的吗?喝太多水是因为肾不好?
当然,我让伯恩给我倒水自然不是因为我想喝水了,而是因为我想多使唤使唤他。这可是为了让伯恩从小就得到锻炼,才不是因为我想多享受几次当师父的威严呢。
“唉,师父,师父,把你打败那个什么刺客联盟刑事堂长老的事再给我讲一遍呗!”
伯恩端着水给我递了过来,两眼冒着星星看着我,那兴奋的模样就像是自己打败了那老者一样。
我咳嗽了两声,接过伯恩手中的水杯,抿了一口。但因为刚才喝太多水了,现在一点都不渴,所以我将剩下的全倒到窗外去了。
“想听?”
我挑了挑眉,向伯恩问道。伯恩连忙点头,生怕点慢了我就不讲了似的。
“好,那师父就给你再讲一遍。”
我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体。
“话说当时,漫天飞沙走石,黯淡无光。我赶到那里的时候,你丽兹姐姐和你公主姐姐都倒在了地上,只剩那长老一人站立在当中,张嘴狂笑。”
说到这里,我发现丽兹和公主的脸色不对,连忙补充道。
“当然了,你丽兹姐姐实力那么强,只是中了暗算而已。至于你公主姐姐嘛,呃……那个,其实她是没吃饭,饿得使不上劲。”
公主鄙视地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向她使眼色,恳求她给我一次教育徒弟的机会。公主给了我一个白眼,哼了一声,将头转了过去,算是默许了我的故事背景。
“那师父,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召唤火龙啊,那条火龙那么强,你也不用搞成这样。”
伯恩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向我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其实,那天打败老者之后,我还是被公主的魔力疼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到乌坦斯了。伯恩自然知道我晕倒的事情,而且不知是不是副作用,我到现在体内的魔力都是空的,魔力恢复的速度变慢了,就好像公主的魔力仍然残留在我体内并排斥着我本身的魔力一样。
“哎呀你这孩子问题怎么这么多呢?你记好了,火龙是绝招,岂能轻易使用?而且那老头也就是一刺客联盟高层而已,你师父我随随便便就把他打发了,杀鸡焉用牛刀?”
我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尽力去烘托我自己形象的高大。
“既然这样,师父你为什么还会晕倒?”
伯恩再次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哎,你这小屁孩话真多!师父我……师父我当时也中了他的暗算,我是强撑着打败他的,之后才渐渐体力不支晕倒了,不信你问你莹姐姐。”
哎呀,差点圆不过来了,幸好我机智。
“可是师父,你上次给我讲的时候没说你中暗算了呀,而且莹姐姐那天和我们在一起,不在现场。”
伯恩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一副好奇的模样。
“这……这……这个,暗算这个事情太过阴暗了,小孩子不要接触。去,自己一边玩去,这个故事太血腥,以后不讲了啊!”
我把杯子递给伯恩,将他打发走,只是语气却不那么理直气壮。
丽兹和公主偷偷看着我,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就连一旁的莹也掩着嘴轻轻笑着。提米睁着大眼睛看我,伸手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道。
“骗子!”
我尴尬地摸着鼻子看向窗外,被揭穿使我老脸微红,但我心中还是不自禁地默念着……今天还真是和平啊。
不过,不知道,此去帝都的路上,还会不会和这一样和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