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管事老头学艺的第六天,丽兹来找了我。虽然我不知道这六天里我在管事老头那里到底学到了些什么,但是我在此刻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平民与贵族的差距。
丽兹是托利瓦尔家的大小姐,托利瓦尔虽是地方贵族,但是在历史上经常与皇族通婚,是正宗的皇戚。不得不说,淡黄色的丝织长裙穿在她的身上所展现出的那种贵族气质,简直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些不光是刺眼而已……
青色的牧场上,仿佛被光环笼罩一样的丽兹向我走来,浑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绝美的容颜与曼妙的身材让我觉得与她认识的这两年仿若梦幻。我只是个平民,我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的想法和感觉,在丽兹踩到长裙下摆,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的时候荡然无存。我眼睁睁看着过长的裙裾滑到她的脚下,阻挡了白色长筒靴的移动,裙子良好的质量使得她自己被绊倒。
就这样,丽兹以一种脸朝下的姿态摔倒在草地上,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这样的一幕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超级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会因为被自己的裙子绊到而摔倒,这种事情说出去谁都不会信。贵族从小就会接受礼仪训练,穿着长裙走路应该是最基本的内容了,哪怕地方上的小贵族也不会有这样的失误。
跟随在她身后的两个卫兵一瞬间愣住,接着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因为厚厚的头盔,所以看不清卫兵的表情,但我想他们肯定在很努力的憋笑……就像我一样。
我一边捂着嘴,尽量不笑出声,一边走过去将丽兹扶起来。柔软的草地没有使她受伤,但她的脸却红的像能滴出血来,头更是埋得低低的,这样的表情从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
丽兹咬咬牙,拉着我逃进了我一直住着的那间屋子。身后的卫兵很识趣的没有跟过来,而是手握着佩剑站在了门口。
丽兹低着头,好一会儿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退,有些手足无措地捏起衣裙的一角,坐在了那张大床上。
“刚才……你什么都没看见!”
丽兹的眼睛向上瞥着我,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这句话。那种恶狠狠的语气,与在贫民区时一模一样。
这一刻我才发现,这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丽兹,不管她穿的多么光鲜亮丽,她还是会马虎得摔倒,会和我拌嘴,会拿这种恶狠狠的语气威胁我。
哪怕她是公爵的女儿,是当今国王的外甥女,有着无数尊贵的身份,她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在贫民区混迹两年的丽兹。
我轻笑着在丽兹的旁边坐下,丝毫不在意她那恶狠狠的语气。
“是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笑着,用久违的眼神看着她。
但是丽兹却在一瞬间愣住,眉头慢慢皱起,微微闪烁的目光注视着我。
“洛斯,你今天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啊!”
“哪……哪里不一样?”
我仔细在身上闻了闻,以为是这几天混迹在短尾鸟堆里,染上了什么奇怪的气味。
“要是平常,你肯定就开始哈哈哈地嘲讽我了!难道今天你发烧了?”
丽兹狐疑地看着我,伸手覆盖住我的额头。
是吗?我平常是那么爱嘲讽的人吗?
我感受着丽兹手上冰凉的温度,想着原来自己其实是这么惹人厌烦的人,不过因为是主角,所以就算惹人厌烦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要嘲讽你也得花时间去想词儿嘛……”
我的话还未说完,丽兹覆盖着我额头的手就变成了一记爆栗。
“呼,虽然早就习惯了,但是还是忍不住要打你。”
丽兹剜了我一眼,气鼓鼓地别过脸去。我则是因为大脑受到强烈的震荡,而疼得抱着头蹲了下去。
“很痛啊,不管你习不习惯,我反正是不会习惯被你打啊!”
我揉着自己的额头,试图缓解疼痛,然而一般情况下都会在此时说些贬低我的话的丽兹,却半天都没有出声。
我偷偷地抬头,发现丽兹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淡,本来因为生气而嘟起的嘴也慢慢平复了下去,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重。
“怎……怎么了吗?”
我小心翼翼的发问。
丽兹抿了抿唇,缓缓开口。
“我已经向皇帝申请去前线,以后……应该没机会打你了吧!”
去……去前线?
我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它的意思。
去前线是指……到如今战争最激烈的地方去吗?
丽兹……要上战场吗?
我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信息,丽兹又将一枚圆形的徽章放到了我的手里。
徽章是古铜色的,四周雕刻着不规则的三角形,簇拥着中间狼形的雕刻。徽章稍微有点点重,带着淡淡的体温,摸上去有些硌手。我疑惑地看着丽兹,不知道这枚徽章有什么用。
“你出王城回家去吧,这枚徽章可以让你安全走出王城。”
丽兹看着我,眼神泛着光,透出一股关切,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现在的情形,就像是士兵握着老百姓的手说:“老乡,你快跑吧!一定要把这份情报带出去!”
老百姓说:“我不,我留下来掩护你,你一定要逃出去!”
然后士兵推了老百姓一把,说:“这情报重要得很,你把它送出去,让老子当个烈士不好吗?”
老百姓含着泪背过身去说:“那你保重!”
丽兹是士兵,我是老百姓,但是却有一点,那所谓的敌人并不存在。
我是很想拿着徽章,然后含着泪转过身去说“那你保重”,但是我走了,丽兹却要上战场去了。
我知道,丽兹大概是因为那贵族的尊严而决定到前线去,她一定是想为父辈在托利瓦尔的防守失误赎罪。昔日的托利瓦尔公爵,镇守边疆,家族声望一时无两,如今,这破败的家族荣誉却要丽兹一个人来承担。
尽管我留下来没有任何用处,甚至我连说出给丽兹打气的话都做不到,但是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跑到前线去吗?
我握紧了手中的狼形徽章,看着丽兹跃动着光芒的双眼,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主角,同时也是个小老百姓,我没有强大的权势,没有强大的力量,尽管有着特殊的主角身份,但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看着眼前的丽兹,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