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丽兹关上门的一瞬间,屋子里变得静谧起来,外面的月光因为回廊的阻挡,无法照射进房间里,只能在廊下的石柱边徘徊。
房间里的四个屋角处放着小小的石台,石台上托着白色发光魔法石,魔法石的光亮渐渐暗淡,屋内的光线已经降到了昏暗的程度。这是适合人睡眠的亮度,既不会感到刺眼,又不会完全让人看不清。
真是好东西啊,这个发光魔法石!不过如此平和稳定的光线,没有一丝晃动反而让我睡不着,我还是想念浸在油里的捻子燃起的烛光,虽然我经常穷得连油灯都点不起。
我躺在床边的地毯上,停止了因为装睡而发出的呼噜声,看着帷幔笼罩下的大床。
“丽兹,睡了吗?”
我把双手交叠,枕在头下,轻声说道。尽管只是地毯,但是垫在身下的物体却时刻在向我展示它的柔软,那种丝滑和温暖,是我家里的床所不具备的。可恶,贵族就连地毯睡起来都比我家的床舒服。
“嗯。”
帷幔中传来模糊的哼声,听起来带着疲累。
“上战场的事情……你是认真的吗?”
我把头歪了歪,正对着床边。
帷幔中的声音沉默了,房间又恢复了静谧,隐约只能听见巡逻士兵铠甲的轻响。
好一会儿,帷幔中才传来长长的呼气声,丽兹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洛斯,有些东西……你不会懂……”
我不会懂?
我知道丽兹说的是什么,那所谓的“贵族的荣耀”,从小就一直站在贫民区仰望着锦衣玉食的贵族们的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我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幅画面……夕阳下,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的倔强的小女孩,坐在台阶上,任由阳光直射进湿润的眼里,抬头固执地看着我。那样湿润的眸子里,悲伤、绝望与执着混杂在一起,在夕阳下闪着晶莹的色彩。
也许,那时候的悲伤、绝望与执着,现在仍旧蕴含在她的眼里吧!
“丽兹,你把脸画花,再穿一身破烂衣服去,说不定就能把敌军吓走啊。两年前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吓了一跳呢!”
虽然想说一些安慰般的帅气的话,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调侃。那湿润的双眼里的悲伤色彩,似乎在阻止我的安慰。
丽兹,应该是一个不需要任何安慰的人。
“去死!”
一个长条形的硬物被扔到了我的脸上,差点就砸到了我的鼻梁。我捡起来看了看,这长条形的物体竟然是剑鞘。看来丽兹把剑带到床上去了。
居然这么信不过我,睡觉还带着武器。
我在心里嘀咕了两声,朝远离大床的方向挪了挪,再也不敢出声说话了。只是那混杂着不同情绪的双眼,却一直盘亘于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沉浸在这样无奈的心情中,我合上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大床的方向才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气声,之后就再没了声息……
“啊……”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柩照在脸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睁开了眼,享受着阳光里的温暖。
“啊……”
王城里的阳光似乎都与外界不同,那散发着暖意的光线,就像是温柔的丝带,是在西边的贫民区不曾感受过的,轻柔的触感仿佛在抚摸我的身体。
“啊……”
不光是阳光,就连身下柔软的地毯也舒服得让人不想起床,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不,不如说我从出生开始就没睡得这么舒服过。
“啊……我的香紫兰坏掉了!”
唔……这可恶的声音,一大早就在吵个不停,让我稍微享受一下美好的清晨不可以吗?
我翻了个身,打算不理这个声音,继续在温暖的阳光下睡个回笼觉。
但是事实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柔软的小脚踢在我的背上,让我无法再睡下去。
“喂,平民!我的香紫兰是怎么坏掉的?”
那个声音如是说。
但是美好的清晨被毁坏的我也不是好惹的,我阴着脸,露出凶恶的眼神。
“喂,就算是平民,也是有权利享受美好的清晨的!我告诉你,本大爷的起床气可是很可怕的啊!”
“我再问你一次……”
对方的眼里亮起紫色的光芒,将手中紫色的物事抵在我眼前。
“我的香紫兰是怎么坏掉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清晨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的后背却弥漫着丝丝凉气。直觉告诉我,如果现在不低头,下一秒绝对会被魔力包裹的拳头轰飞。
“那个,我能问一下‘香紫兰’是什么吗?”
紫色的物事又向我眼前递了一点,完全抵在了我的脸上。
“那个……太近了,看不清。”
紫色的物事被拿开,我才完整得看清这件东西。
这是公主所穿的皮铠,上面印着亮丽的紫色花纹,只是那些繁复的花纹都有些磨损,显得不那么华丽了。而在我面前举着皮铠的公主则是阴着一张脸,用凶恶的眼神看着我。难道公主也有起床气吗?
我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偷眼看了下公主的脸色,才开口说道。
“可能……可能是爆炸太厉害了吧。”
“这是背面!抗击爆炸的是正面!而且这明显是磨损,防御的魔法阵都被磨掉了!”
背面?什么情况会使背面磨损?
我不过是把公主在通风道里拖过一段路,这么精细的铠甲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磨损了吧。哈哈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是因为我的拖动,也绝对不能承认。
“不知道。”
我回答,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我深知说得越少,破绽越小。
丽兹在后面探头看着我,细细的眉毛轻挑了一下。
“公主说,对于勇于承认错误的人,要给予重赏,至少也是侯爵爵位。”
“对不起,公主,是我干的!我一路拖着你过来,导致铠甲磨损了,十分对不起!”
我诚恳地低下头,语气中透着真诚。这下,总算是能翻身了吧,至少是侯爵呀!
“果然……是你吗!啊……竟然弄坏我最喜欢的香紫兰,我杀了你。”
黑发的公主咆哮着,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两只眼睛里放射出越来越盛的紫光。
完蛋了,完蛋了,看公主的样子好像是真的生气了,那件铠甲就那么重要么?怎么办?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脖子处就像是被绳子勒住一样难受,一点点空气都很难吸进去了。
“公主,算……算了吧。洛斯他,也是无心之失,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我只能勉强听见丽兹在一旁替我求饶的声音,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听觉也渐渐在消失,如果这个暴虐的公主再不停手的话,我就真的要死了。
“哼!”
重重的鼻音从紫瞳下小巧的鼻子中发出,公主凶恶的表情仍旧没有收回去,只是松开了卡住我脖子的双手。
谢天谢地,我又一次避开了死亡。话说这两天我离死亡是不是太近了点?
我委顿在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眼前的模糊与听力的衰退好大一会儿才有所好转。
我喘着气,看着眸中紫光还没有消退的公主,尽量表现地凶恶一点。
“喂,动作那么粗暴,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啊!”
“嫁不嫁得出去才不用你管,你弄坏了我的香紫兰,要怎么赔我?”
“哈?不就一件铠甲而已么,至于那么生气?你可是公主诶,想要一件铠甲还不轻松?”
“你以为这就是一件普通的铠甲吗?这……这是……”
公主紧紧咬住下唇,紫色的眼眸中亮起晶莹的雾气,在紫色的背景下如同宝石一般晶亮。她就这样眼闪着泪花看着我,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倒让我显得尴尬了。
“那个……那个啥,真那么贵重的话我赔给你就好了,你就说多少钱?”
公主没有理会我,闪着泪花的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我,道道泪痕从她的眼角开始蔓延,滑过雪白的脸庞,泪水在腮边堆积,最后化为泪滴滴落。这样的场景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股愧疚感从心底升起,本来对公主不分青红皂白掐我脖子还心存怨气,但是现在却觉得是我做错了似的。
直到丽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公主才转过身伏在丽兹的胸前,既没有呜咽,也没有啜泣。
“那件香紫兰,是公主的生母,曾经的王后在她十岁时送给她的。上面的防御阵由阿莱利亚圣国的三位主教联手刻画,珍贵程度先不说,但是曾经的王后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丽兹抿着唇,为我解释道。在丽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公主似乎头埋得更低了。
早就听闻布尼托亚斯的王后在五年前就去世了,但是去世的原因却不是我这等平民能够了解的。别的不说,单就这件铠甲的象征意义,我就绝对赔不起啊。
但是话说,阿莱利亚圣国的三位大主教联手刻下的防御阵,这么容易就损坏了,这件铠甲不会是水货吧。
“那个啥……这次就算是我错了吧,铠甲我会尽力修好的。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很在意啊,十岁时的礼物,现在穿在公主身上还很合身啊!这是为什么啊?”
“你想死吗?”
回答我的是一记飞踢,我被直接踢到了门边,但是所幸对方没用太大力,我也没有受伤。
公主抬着沾满泪痕的脸看着我,那一记记白眼仿佛要吃了我似的,不过让我欣慰的是,她眼中的紫光已经完全消退了。
“你说的,要给我修好!”
“啊哈哈哈,那当然,这世上还有主角做不了的事情吗?不过三位主教联手刻下的法阵,听起来就很棘手啊。”
我摸着后脑勺,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开什么玩笑,据我所知,阿莱利亚圣国的主教级人物不超过十个,让我修复那个法阵几乎是不可能的。看现在的情况,只能先稳住公主的情绪,慢慢拖着了。
“修不好也没关系,赔个十亿克利就好了。”
“啥?”
十……十亿克利?
我张大着嘴,看着说出一个天文数字的公主,索性往地上一躺。
“你还是卖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