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时一刻,青衣楼。
青衣楼原先只是个梨园,不知如何就演变成了一个刺客组织。在元末乱世中,青衣楼威名远播,不容任何人小觑。青衣楼号称没有杀不了的人,为此,青衣楼主舒十七甚至还立下了一个规矩,若是失手,他愿意将青衣楼赔给对方,从此鞍前马后。
不过至今为止,青衣楼依旧是舒十七的。
此刻,舒十七正坐在中堂内,闭着眼睛,怡然自得地唱着单刀会,“唔呼呀!看长江之上,巨浪千叠,好一派江景也!观江水滔滔浪腾,波浪中隐隐伏兵,俺惊也么惊,凭着俺青龙偃月敌万兵!观东吴缥缈缈旌旗绕,恰便似虎入龙潭何计较!”
一句唱罢,屋外便传来另一个声音,接着唱道,“呔!东吴的儿郎听着:荆州王前来赴会,尔等还不快快迎接!”
“好!”舒十七听罢,大声赞好,转向屋外,微微睁开双眼,说道,“六公子,请。”
房门推开,进来的却是两个人,为首的锦衣华袍,恍若翩翩天上仙,殿后的一身黑袍,犹如昏昏人间鬼。
“这位是?”舒十七眯着眼,眼神划过六公子,停留在黑袍人身上,他还带了一个铁质的面具。
“我的护卫,舒先生放心。”六公子微微欠身说道。
“在下做的是生死场上的买卖,凡事多一分小心,即使是六公子的随从,也不例外。”
六公子只好无奈地笑笑,挥挥手,那个鬼便退了出去。
“这样便好。”舒十七左手拿起桌上的银杯,右手拿起茶壶,轻彻半满,递于六公子,“银杯盛茶,茶中无毒,公子也放心!”
六公子接过银杯,将茶杯腾挪于鼻唇之间,或嗅或啜,双目微闭,如痴如醉,叹道,“好茶!但,不知先生的计划是否和这香茶一样的完美?”
“放心,”舒十七的双眼终于张开了少许,伸出双手,用力一握,说道,“尽在掌握之中。”
六公子问道,“绝对把握?”
“自然!”
“若是失手?”
“在下自会守约,从此青衣楼归于公子,我也任凭差遣。”说这话时,舒十七竟闭起眼睛,似是毫不在意一般。
“好!先生若是做成此事,黄金万两,我苏六必当双手奉上,绝无反悔!”
“哈哈!”舒十七忽然大笑,“公子,你若是知道我派出去的是谁,别说黄金万两,就算是十万两,你都会愿意的。”
“金陵十三剑?还是燕云十八骑?”
舒十七并未回答,只是笑道,“都不是,他们都不弱,但是对付白莲教主小明王,还远远不够。公子可听说过一首诗,风劲角弓鸣,柳暗花又明。大雪满弓刀,明月长安照!”
六公子摇摇头,“没听过,这不是什么好诗。”
舒十七也摇摇头,“但每一句诗里,都藏了一个人。”
六公子脸色一变,惊叹道,“难道……是他们?”
“没错!也只有他们,才能杀得了小明王!”舒十七傲然地抬头。
二
子时一刻,明王府。
中堂大厅的横梁上,正匍匐着一个黑衣人,一双明亮的双眼隐藏在黑暗中,凝神注视着前方。
他的目标,是大厅内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他坐着桌旁,低着头,正在查阅书卷,看起来十分放松的样子。
根据情报,那人,就是韩林儿。
白莲教主,小明王,韩林儿。
元末四股义军势力中最横行霸道的韩林儿,也是这个乱世里最肆意妄为的人。
白莲邪教,愚弄众生,颠倒黑白,一心称王。
这样的人,一定会有不少仇家。比如黑衣。
黑衣要杀韩林儿,倒不是为了什么天下道义,只是私人恩怨。他要救人,救他的兄长,他的族人。韩林儿胁迫武林中人,要他们归顺白莲教,不从者都被强行带走,甚至还会被处死。
他在几天得知了这个消息,心急如焚 ,计划完善后,便到了明王府,埋伏在此,只等绝杀一刻。
他紧盯着韩林儿,只等着他露出破绽的一刻。黑衣可以等,他也必须等。
韩林儿似乎没有发现梁上的黑衣,但是黑衣同样没有找到机会,双方都毫无破绽。
就这样,时间从亥时,到了子时。
终于,韩林儿放下书卷,拿起一旁的茶盏,嗅了一番,举到口边。
机会来了!
黑衣从怀里取出一把精巧的折叠弓,张开,取箭,一支,两支,三支,四支,捏在五指中,搭箭,瞄准,屏气。
而韩林儿饮茶,一饮而尽,抬头,眯眼,叹道,“好茶!”
黑衣松手,弓弦响,四箭出!
四箭转眼就射向了目标,但是韩林儿却消失了!四支箭,穿透椅子,没入地面。
不妙!
黑衣一个闪身,正欲落地,四支铁箭便擦着他的身子没入横梁之中。
竟有人和他有一样的箭法!
还在惊讶的时候,一道银光已经扑面而来,黑衣不得已往后连跃数下,避开对方的攻势,背上的箭囊却已被削断,数支铁箭落在地上。他暗叫好险,勉强稳住脚步,同时拔剑迎上第二道银光。
对方的剑很快,好在黑衣的剑也不慢,两把长剑拼在一块,火花四射,照亮了两人的脸庞,黑衣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时,却不由得呆住了。
那张脸,三庭五眼,格外标准,而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口唇丰满,无疑是一个极为俊俏的男子。
“六哥!怎么是你!”黑衣收回短剑,往后一退,扯下自己的面具,喊道,“我是老七!我来救你们了!”
他面具下的脸,竟和对方一模一样。
六哥看着他,一剑挥来,口中冷冷地说道,“刺杀小明王者,死!”
三
子时二刻,青衣楼。
六公子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着,而舒十七则依旧眯着眼睛,小口地品着茶。
“舒先生,那你可说说这风花雪月,到底有何神通之处呢?”
舒十七转过身,睁开眼睛,缓缓说道,“风劲角弓鸣,柳暗花又明。大雪满弓刀,明月长安照!这是在下为他们做的一首小诗,的确不是好诗,但是公子可知道其中典故吗?”
六公子无奈地笑笑,“我若知道,就不会问先生了!”
舒十七便接着说道,“明月长安照,说的是四人中的秦弄月,他使得是暗器,一出手便是天女散花,一瞬便洒满长安街。”
“那么大雪满弓刀应该是说叫雪的那人使得一手好刀法了?”六公子猜测了一下,接着说道。
“公子说得没错,郁断雪此人一手九尾断刀法,霸道无比,罕有敌手。”舒十七点点头。
“那柳暗花又明呢?莫非又是使暗器的高手?”苏弃问道。
“不,此人叫叶折花,一身剑法弱水三千,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所以是柳暗花明。这三人的手下亡魂,无不是当世名家,元廷走狗脱脱不花,红巾义帅赵均,不死和尚彭萤玉等等……”舒十七眯起眼睛来,如数家珍。
六公子摆摆手,说道,“舒先生,好像还差一个吧!”
“最厉害的,当然放在最后了。”舒十七笑笑,说道,“此人使长剑倾城,短剑鱼肠,一手正反长短剑法出众,可以这么说,叶折花和郁断雪联手,方能不败给他,所以叫风劲。”
“这么厉害?我倒想会会他了。”六公子双手揉搓着,一脸兴奋,“那角弓鸣又是何意呢?”
“此人不仅一手剑法出众,还擅弓箭,可四箭齐发,秦弄月的暗器,都没有他的箭快!今夜,小明王韩林儿,定会死在他的手里!”
六公子又问,“他叫什么?”
“苏乘风。”舒十七说罢,闭眼,品茶。
而六公子听罢,也沉默不语。
两人便一道享受这寂静。
片刻之后,这寂静就被房门打破了。
进来的一人,身着灰衣。
“楼主!”他恭敬地走到舒十七面前,递上一个方形的木盒,隐约透还着一股血腥味。
六公子见状,好奇地望来,问道,“这里面,不会就是……?”
舒十七闭着眼,接过木盒,看也不看,放于桌上,推至苏七面前,“公子请过目。”
六公子便打开木盒,盒内赫然一个首级,怒目圆瞪,死不瞑目。
看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幅,仔细对较着,“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口唇丰满……没错,正是小明王韩林儿!”六公子开怀大笑,“风花雪月的确了得,如此人物也可以轻易得手啊!佩服佩服!只是……”他欲言又止,斜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灰衣人。
“他便是叶折花。”
“只是不知这位叶公子是如何做到的?”六公子说道,“我不是怀疑他的手段,只是好奇!”
舒十七冷笑,“折花,你就将详细经过说与公子听听,其中险恶,不要夸张,当然也不要省略了。”
“是,楼主。”叶折花正欲开口,说话间,房门又被打开了。
四
子时三刻,明王府。
老七醒来,头痛欲裂,眼前却明亮刺眼,他不禁想举起手挡住亮光,却发现手脚都被人捆住,动待不得,他勉强眯起眼睛,看到眼前正站着四人,其中三人的相貌和他相同,一个便是他的六哥,其余两位,也是他的兄长。
而最后一人,却带了一个铁面具。
他的兄长们,全部面无表情地站在铁面具的身后,似乎对铁面具毕恭毕敬的样子。
铁面具冷冷开口,“苏老七,本座便是小明王,你斗胆行刺,可知罪?”
“韩林儿!”老七怒道,“你这狗贼,对我兄长做了什么!”
铁面具冷冷地开口了,“早听说过苏家老七桀骜不驯,早年离家出走,今日还是中计前来啊,真是兄弟情深!”
老七无视韩林儿的挑衅,向一旁喊道,“六哥!我是老七啊!你们怎么了!”
他的三位兄长听在耳中,却没有任何反应。
韩林儿冷笑,“你别徒劳了!”他一面走到那三人面前,一个个指着,说道,“这是你的大哥,这是三哥,这是六哥,他们三个,是我最成功的傀儡!”
“狗贼!你使得什么邪门法术!有种你便放了我,看我不一箭射死你!”老七愤怒不已,破口大骂着,一面蓄力,试图挣脱捆绑。
“你就嘴硬吧!”韩林儿狂笑,“你的二哥,四哥,五哥联手都杀不了我,何况你一个老七呢!”
“你杀了他们?”
韩林儿摇摇头,回头看了看他的傀儡们,说道,“不是,但也因我而死。”
老七咬牙切齿,浑身使劲,一身黑衣竟慢慢鼓起,气劲充满了全身,双手,脸上都是经脉暴涨,双眼充血,他睁开捆绑,飞身向前,双手成掌,大喊道,“狗贼!受死!”
韩林儿动也不动,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果然,边上人影一闪。
出手的,还是六哥。
“六哥……”老七被六哥铁爪擒住咽喉,立刻动呆不得。
六哥冷冷说道,“老七,以前你功夫就最差,如今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韩林儿看也不看他俩,说道,“老六,带他下去,能用则用,不用则已。”
“是!王爷!”六哥将老七一手拎起,便转身离开。
五
子时三刻,青衣楼
叶折花正欲开口,说话间,房门又被打开了。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郁断雪,“楼主,请过目。”他也递上木盒一个。
舒十七略一迟疑,“这是?”
郁断雪并未多话,只是将木盒递上前。
“舒先生,这是何物?”六公子凑上前来,脸上似笑非笑。
舒十七无奈地接过,打开,首级,居然又是一个首级,依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口唇丰满。
六公子一看,神色惊奇,“这是……莫非小明王有两个不成?”
“这是怎么回事?”舒十七看着郁断雪和叶折花,怒道。
“分头潜入王府后,我和老二在中庭见到韩林儿那厮,合力杀了他后,老二先撤,我断后,却见到此人现身,我便又杀了一次。”郁断雪依旧皱着眉头,一脸的苦恼。
“什么?”舒十七站起来,从第二个木盒中拎起“小明王”的首级,仔细检查了一番,全然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一怒之下,将首级一把扔到郁断雪和叶折花的面前,大骂道,“这两个首级长得一模一样!也不是易容化妆的效果!难道小明王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不成!就算如此,你们之前为什么没给我查出来!”
“属下失职,不过我杀了此人后,再没有相同相貌人出现,而且王府一片混乱。”郁断雪低着头,轻声地说道,“所以属下估计,这个应该是真身!”
“你估计!你估计就能给我个答案吗!”舒十七坐下来,神色凝重,“乘风和弄月呢?”
“还在王府里。”
舒十七一挥手,怒道,“你们再去一趟,无论是谁,凡是此相貌者格杀无论!哪怕有一百个!就给我杀一百个!没有杀光,你们不用回来见我!”
“是!”两人正欲离开,房门,第三次打开了。
这次进来的,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人。
浑身浴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他甚至还没能走近舒十七,就倒在了木桌边。
“弄月!”舒十七慌乱地站起身来,一旁的叶折花与郁断雪连忙扶起秦弄月来。
“楼主……”秦弄月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小……小明王的首级……这厮武功……当真了得!”话说完,眼睛一闭,昏阙过去。
布袋从他手中跌落,松开。
一个人头缓缓地滚出,在舒十七面前转了一圈,许久才缓缓停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口唇丰满,双眼还犹未闭上,饱含怨恨。
舒十七面无血色。
叶折花和郁断雪则面面相觑,相顾无声。
“三个?”六公子走近,叹道,“如果是替身,那也太多了!难道……这家伙能死而复生?”他说完,也一脸惊异地看着舒十七三人。
四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鸽子。
一只鸽子飞入房内,叶折花便伸手擒住,从鸽子身上取下一封信来,打开后递给舒十七。
“吾等中计,真身已死,断后难归,楼主保重,乘风叩首。”
“这是什么意思?”六公子凑近一看,问道。
“他们四人中计,小明王真身已被乘风所杀,为断后,恐怕九死一生……”舒十七闭上眼来,长叹一声,“这小明王,终究还是杀了!”
“先生的意思是,小明王真的被杀了?”六公子欠身向前。
“乘风从无虚言,六公子,这场单子,终究还是成了。”舒十七无力般地说着,“黄金万两,折首席大将!”
六公子却摇摇头,“舒先生,万一,又有了第四个呢?”
舒十七听到,眉头一皱,“若如此,那就太邪门了。”
六公子又说道,“我的黄金花了也就花了,舒先生,你却要将青衣楼拱手相让!所以,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也罢,我亲自去趟王府,取回小明王真身的首级,公子便可放心了。”舒十七猛地站起,袖袍一挥。
“不用了,先生!”六公子摆摆手,笑着。
“为何?”
“舒十七,纵使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舒十七皱眉,“公子这是何意?”
六公子笑着,望眼窗外,说道,“老六,进来。”
话音之间,一袭黑袍已然悄然落在舒十七身边,而一柄长剑已横在舒十七面前,银光一闪,只见叶折花和郁断雪便应声而到。
“是!”
而此时,回话的声音才从窗外传入。
六
丑时一刻,明王府。
老七缓缓醒来,他努力地打量着四周,房内灯火通明,甚至还有些刺眼,他伸手向四周摸索着,似乎是一个牢房,他似乎躺在一张铁床上。
“你醒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出自一张熟悉的面孔。
“六哥!”老七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已被点住了穴道,是他们苏家的点穴手法。
“我不是你的六哥!我是小明王的手下!”六哥面无表情,手里摆弄着银针,“你莫要乱动,傀儡针必须准确地刺在你的穴道上,你若是乱动,就会像老二他们一样死去。”
“六哥!你是说,你杀了二哥他们!”老七一脸惊异。
“他们不听话,我只能杀了他们,你听话,我就不会杀你!”六哥笑着,右手中的银针闪着寒光。
“六哥你疯了!你一定疯了!”老七徒劳地拼命挣扎。
“老七,你别费劲了!”六哥右手一挥,银针刺下。
一根,准确地刺在老七左边的太阳穴上。
一阵钻心的疼从左脑传来,老七感到左边的身子似乎有些失去知觉了,左手,左腿,都有些酥麻的感觉。
“别动,我还需要刺九针!”六哥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接下里的银针。
老七却在咬紧牙关,他感到左手正在失去知觉!他不能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他的六哥疯了,他老七没有疯!
不管这四十九针刺下到底会如何,苏老七是绝对不能成为韩林儿的傀儡!
他必须挣扎!哪怕只剩下一条腿能动,一只手能动,他也要反抗!
所以,一定要在六哥扎完针之前挣脱!
六哥的动作并不快,这么多功夫过去了,他才刺了四针,老七已经将自己右手的穴道冲开了。
一只右手,已经可以一搏了!老七屏气,凝神,看着背对着他的六哥。
六哥的功夫比他高出不少,硬拼,他一定不是对手,只有偷袭,在六哥刺下一针的那一刻,精神最集中的那一刻,也是六哥最无法还手的一刻,老七会用自己的右手**六哥咽喉。
六哥!对不住了!
老七在心里默念着,一面右手成手刀状,一面蓄力。
六哥准备转身了,手中银针闪亮。
老七用力,绷紧了右臂。
他准备最后的绝杀!
就等六哥准备下针的那一刻!
七
丑时一刻,青衣楼。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舒十七又眯缝起眼睛来,看看倒地的叶折花和郁断雪,疑惑地望着六公子,又看了看他身边持剑的黑衣人,但却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
六公子笑笑,右手举起茶杯,略饮了一口,说道,“舒先生,我便让你们见一见第四个小明王!”
黑衣人收起长剑,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一张脸,舒十七十分地熟悉,因为这张脸,他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已经见过三次了,而眼下,他又见到了第四次。
“他是谁?”舒十七看起来已经完全地迷茫了。
黑衣人开口,“小明王!”说话间,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身上释放出来。
舒十七有些喘不过气,“你是小明王,那这三个呢?”他看着桌案上的三具首级,一脸苦恼,“难道真的有四个小明王?”
“四个和一个,并不矛盾。”黑衣人说道。
舒十七瞪着眼,看着房内的乱局,又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欲言又止。许久,他才苦笑道,“王爷好心计!,狸猫换太子!在下佩服。”
黑衣人问道,“你佩服什么?”
舒十七指着那三具首级,应道,“他,他,还有他,都不是,你,也不是!”他转过身,面向六公子,笑道,“六公子,你才是小明王,韩林儿!”
六公子傲然一笑,“人道青衣楼主舒十七智比孔明,本座佩服!”
舒十七摇摇头,“王爷过奖了,在下不过事后诸葛亮而已!”
六公子说道,“后知能后觉,也是不迟。你若能说出其中因果,本座可以考虑免你一死!”
舒十七点头,说道,“即使我说不出,我看王爷也未必会处死在下!”
“为何?”
“因为青衣楼!”
“青衣楼不过几个不成器的杀手而已,本座手下强将如云,比如我的这名手下,方才便一招击败了你的人。”
“没错,但我青衣楼若只凭几名武夫,又如何在这乱世创下一片声名!王爷你也不会亲临险境了!”
“那你是觉得,本座看中你青衣楼的什么?”
“完备的后勤管理和情报搜集传递,若不是因为这两点,青衣楼也不会傲笑江湖!”舒十七说罢,又叹道,“可惜王爷技高一筹,我们始终是没有得知四个替身的情报!”
小明王听罢,鼓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冲着这点,我就可以免你们一死!的确,这四个替身是孪生兄弟,不过原先有七个,死了三个,可惜啊可惜!如今,就只剩他……”小明王指了指身后的黑衣人,“他才是老六,这四年来跟随我鞍前马后,是我手下第一杀将!说实话,这次的布局,也是老六的功劳。”
黑衣人听罢,脸色不变,只是说道,“为王爷效忠,万死不辞!”
舒十七又叹道,“王爷有如此手下,何须我等呢?”
小明王转身,看向舒十七,说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可人才若不愿为你效力呢!”舒十七问道。
小明王傲然道,“我自有办法!我会让你们像老六一般的忠心耿耿!”
舒十七苦笑,“看来,我舒十七除了投诚,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他又看了看屋外,“恐怕青衣楼外,还埋伏有王爷的手下吧。”
小明王又点点头,“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舒十七,你可以把青玉指环交与我了。”
“什么青玉指环?”
“自然是青衣楼主的青玉指环了,既然已将青衣楼输与了我,那么指环也自当归于我手。”小明王得意地走近舒十七,伸出左手,至舒十七面前。
“我若是不允呢?”
“你觉得现在还有机会反悔吗?”小明王微笑,还是伸手。
舒十七忽然笑了,说道,“王爷,你毕竟单刀赴会,身处险境,此刻你的手下如果全部倒戈,你该如何是好?”
小明王狂笑一声,说道,“我的确没想过,因为根本不需要!我的手下,都会被我的傀儡术所控制,没有人可以反骨!舒十七,你若有能耐,大可以策反我所有手下!”
舒十七摇摇头,“不用这么多,我只需要一个就可以了!”
八
丑时二刻,明王府。
老七看着六哥转过身,只等着他下手。但是,六哥却只是站在那,迟迟没有下针。
抬头看去,六哥浑身大汗淋漓,一脸痛苦。
“六哥!”老七一急,出口问道,真气便走岔了。
如果这时候再出手,他就没有把握了,他错过时机了。
出手?还是再等待六哥下一根针?
老七犹豫了,在那一刻。
“你怎么还不出手!”
恍惚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震惊之余,他抬头看到六哥嘴角抽动,说道,“出手!老七!”
“六哥……”老七呆住了。
“快动手!我撑不住了!如果这一针再下去,就迟了!快!”六哥咬牙切齿地说道,面目因为痛苦都已经扭曲了!
“六哥……你!”老七忽然间有些不知所谓了,“六哥你一直清醒着?”
“别他妈的废话了!你再不下手!你就会和我一样!”六哥面目狰狞,“苏家的仇,全靠你了!”六哥说话间,站不住,一下跪在地上,右手摇晃着指着自己的脖颈,“快……”
老七咬牙,聚力,出手!
出手的一瞬,很快。老七的箭锋利,手也不弱。鲜血喷洒中,六哥笑着,倒下。
老七在这乱世中杀过不少人,元廷走狗,汉人奸细,多数都是高手。虽然兄弟中武功最弱,但是老七善于杀人。
可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亲手杀死自己的六哥,看着自己的六哥带着一脸解脱的神情倒下的时候,老七觉得好像浑身都失去了知觉。
他知道,他的六哥没有疯!六哥在抗争,在忏悔,也在赎罪。他不恨六哥,尽管六哥杀了二哥四哥还有五哥,老七恨的,只是韩林儿!
韩林儿!你必须死!
老七咬紧牙关,用力地将自己身上其余的银针拔下,然后勉强地站起身来,颤抖着脱下自己的黑衣,又将六哥身上的衣服脱下,自己换上,将自己的黑衣给六哥穿上,然后又将六哥的尸体摆在铁床上。
做完这一切,他摸摸地跪下,叩头,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磕完六个头。
哥哥,老七一定为你们报仇!
九
丑时二刻,青衣楼。
小明王忽然觉得有些冷,刺骨的冷。
那寒意来自背后,小明王回头——冰冷的剑,正是老六的剑。
那剑本应该是收在老六的剑鞘中的,此刻却指着小明王。
“你……”小明王惊异地看着老六。
“王爷,你的傀儡术,也有失灵的时候。”老六大笑着,好像忍了很久,终于控制不住。
老六的笑和舒十七的笑不同,舒十七的笑比较温和,而老六却是仇恨的笑,咬牙切齿的仇恨。
小明王神色愤怒,“你是怎么摆脱的?”
老六轻蔑地笑笑,“我从来就没有被你控制!”
小明王眼神闪烁一番,说道,“不可能!当初你还杀了三个兄弟!”
老六走近小明王,冷眼看着他, 笑道,“我的确不是老六!”
“那你是谁?”
舒十七这时候笑道,“王爷,你应该注意到了,风花雪月,只出现了三人。”
小明王一惊,看向苏六,叹道,“你是苏乘风?”
老六,也就是苏乘风,他笑道,“没错!”
小明王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青衣楼果然计谋出众,竟在我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了这么一枚钉子!竟几年没有察觉!本座更想将你们收服了!不过楼外便是我的五十家将,你们就算有通天神力,又如何突破这死局呢?”
苏乘风收起笑声,说道,“王爷,你以为我们五人,在这里演戏,是为了让你满足胜利的**吗?你以为我方才在屋外,就真得是为你望风护卫的吗?你的手下,早已被我一个一个地杀了!”
听到接二连三的噩耗,小明王却没有任何绝望的脸色,他眼神闪烁,片刻,又狞笑着,“看来,本座要杀出一条血路了!风花雪月,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他双手举起,衣衫莫名地鼓起,浑身漫着一股气劲。
苏乘风面无表情,只是把银杯往地上一扔。
“敬酒不吃……”小明王说话间,忽然双手一软,衣衫也瘪了下去。
“王爷,你以为我们会和你硬拼吗” 苏乘风诡异地大笑。
“你笑什么!”小明王浑身瘫软着,倒在椅上。
“我……我笑的是……我笑……”苏乘风笑得说不好话来。
舒十七接过话,“王爷,我们青衣楼是刺客组织,能用下三滥的手段结果对方,我们就不会介意,我们不是侠客,是刺客。”
“可这银杯中无任何毒物,你们……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王爷啊王爷,我在你手下做牛做马四年之久,对你的脾气早已了如指掌,这杯中确实无毒,只是……只是杯壁上涂满了血腥而已……”苏乘风一面说,一面忍着笑,“我知道你的什么功夫,与你相斗,我们难免九死一生……可我也知道你练那什么唯我独尊神功,沾不得一点血腥,所以便让楼主把银杯在鲜血中浸泡了三天三夜,你生性多疑,初到时未必会饮茶,便让大家演这一场戏,你一得意便忘乎所以,连饮两大口血茶,当真是得意忘形……”苏乘风忍着笑说完。
“乘风,和他废话作甚!我们一起上!”郁断雪三人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我们几个装死都躺老半天了,都开始腰酸背疼了!”
舒十七摇摇头,挥手止住郁断雪三人,“现在是乘风的私人恩怨了,你们不要插手!”
韩林儿冷眼看着,居然也笑了,“不管你是苏乘风也好,苏老六也罢,本座即使不能使出全力,但是对付你,哼!”
“我一个就够了!” 苏乘风坚毅地说道。
“我看不然!”韩林儿一笑,身形一转,脚步一挪,竟逼近了舒十七,伸手锁住了他的的咽喉,将舒十七挡在自己面前,动作极快,全然没有破功的样子。
舒十七被锁住了咽喉,呼吸顿时困难起来。
“楼主!”郁断雪三人紧张起来,想要靠近,但是看着韩林儿的鹰爪,一时间又不敢动弹。
韩林儿却咳嗽数声,说道,“你这血茶的确破了我不少功力,不过,现在你怎么办?”
苏乘风默默地从怀中举出一把小巧的折叠弓,抽出四支箭,架好,对准韩林儿,说道,“垂死挣扎。”
“乘风!你想连楼主一块射死啊!”郁断雪着急了。
“都别慌!”舒十七勉强用力说道,“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韩林儿笑道,“舒十七你倒是坦然,苏乘风即使箭术超绝,能绕过你射中我吗?”说话间,更将舒十七的身子将自己挡得更加严实。
舒十七笑着,“不需要这么复杂,箭只要穿过我,自然会射中你!”
“那你就陪着本座上路了!”韩林儿不信。
“我死了没事,因为青衣楼不会死!”舒十七笑着说道,“乘风,青衣楼,就交给你了!”说罢,就闭上了眼睛,一面大声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上阕方罢,苏乘风便缓缓接上,“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他一面吟诵,一面轻柔地从弓下将箭取下,一支,两支,三支,直到弓上只剩下一支箭。
韩林儿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们都疯了!”
“没错!”
苏乘风瞄准,屏气,松手,弓开,箭出!
舒十七紧闭着双眼,一脸坦然。
郁断雪三人则瞠目结舌。
韩林儿却慌了,他听到弓弦声响起时,便将舒十七往前推去,同时躬下身子,他几乎是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他相信自己应该能够躲过那一箭,然后等舒十七被那一箭穿心的时候,众人大乱的时候,就是他逃走的时机。
但是,他错了,他躬身的时候,却看到苏乘风的动作更快,几乎是看不清的,只是隐约看到苏乘风右手一伸,抓住了什么东西,便往他的方向一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穿透了他的咽喉。
他不信,他不信苏乘风的动作比箭还快,居然可以自己出箭,自己抓住,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将那支箭**了他的咽喉。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韩林儿还想垂死一击,但是却发现自己早已倒下,鲜血不断地从喉间的伤口流出,而浑身的力气,似乎也随着鲜血而去。
恍惚间,他看到几个人影走到面前,有刀,也有剑,还有些不知名的暗器,都在往自己的身上招呼,但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
看着韩林儿咽下最后一口气,苏乘风收弓,如释重负,然后他便默默地走向桌案,恭敬地将那三个首级收了起来,然后跪在地上,磕头,一个,两个,三个……舒十七缓缓走近苏乘风,“乘风,节哀!”
十
七年之前,明王府外,洞庭湖畔。
老七孤单地伫立在四座坟前,沉默不语。
三座旧坟,一座,却是新坟。旧坟埋的是老二老四和老五,新坟里,自然埋了老六。
天空阴霾,如老七的心情一般,下起了雨来,磅礴大雨,老七衣衫单薄,没一会便浑身湿透,但是他却毫不在意。
许久,老七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一把伞。他警觉地看向一旁,却看到一个男子,眯缝着双眼,左手撑伞,笑着看着他。
老七出剑,剑指咽喉,那人却神色不变。
“你是谁?”
那人笑着,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明亮,“我叫舒十七,你呢?”
“我叫苏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