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洼地后,范纯佑带着周侗与种谔,与刚刚安定完族人的回鹘首领会面。
「多谢诸位将军相救,在下及族人此生没齿难忘。」回鹘首领一副武将打扮,张口却是一口流利的西北口音汉话。
回鹘武将的话带来了不同的反应,范纯佑依旧带着礼貌的微笑回答,周侗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还未撤退完毕的党项军队,而种谔却对天泛着白眼。
「......」
「......」
「......」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了。
「咳咳。」范纯佑咳了两声打破沉默,说道:「忘了介绍了,这位的汉名叫赵明【1】,表字慢熊,西州回鹘人,还是一位西域『苍鹰『。」他特意加重了末尾二字的发音。
最后那话的份量可谓是非同小可,两人立刻回魂并向赵明拱手行礼。当然,其中一人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位是本军主帅种谔种子正将军。而这位是家父的护卫统领周侗周子诚统领。」范纯佑向赵明介绍二人。
「行啦!」种谔粗暴地打断了范纯佑的话。「有事进城说去。」他说着便迈开步子向保安军城走去。
周侗和范纯佑无奈地摇了摇头,招呼赵明带她进入保安军城。
「你母亲是汉人?」酒席上,已经喝得有些半醉的种谔用着有些无礼的词措向赵明发问道。
「是的。」赵明对种谔的语气并不在意,而在喝了一杯酒后道:「家母原是一位茶人【2】,在大中祥符【3】年间被家父......得到。然后生下了我。家母是个很温柔的人,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那你的姓氏和表字?」
「姓氏是家母的,表字是师父取的。」
「原来如此,干!」种谔点了点头,说着举起了一碗酒和赵明的杯子碰了一下。
「抱歉。」周侗忽然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向三人告辞。「我要先离开了。」
「喂喂。」种谔不满地说道:「难得今天开会儿戒,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稍微有些不胜酒力。」周侗告了声罪,转身走出屋子。
「算了算了别理他,我们继续,你们是怎么......」
周侗走到了院中,吸了口气后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仰望着西北的夜空。
西北的「气」与汴京完全不同。汴京在夜晚总是充斥着雅致的喧闹,每当入夜之时,城内的酒肆、勾栏、瓦子等会呈现出一派热闹非凡之景:歌姬、富商、才子乃至达官贵人们或把酒吟诗,或斗茶【4】,或猜谜。虽充斥着腐朽与堕落,但却有着别样的风情,令人流连。
然而这里却不同,西北的酒是辣的,人也是如此。就像刚才的酒宴,火辣异常,充满了令人惊叹的豪爽。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几天的生死患难让他对种谔等人刮目相看,使他打心底愿意与种谔这些在西北生活的汉子们把酒言欢。
可是不知道为何,当赵明说到「茶人」时,他一下子便没了继续喝下去的心情。或许,这就是思念的力量吧。
临风......
「呵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5】。」
这声音!
暗处传来的悠悠歌声让周侗瞬间提高警惕,紧张地向四周环顾。
「啊啊,看来是我多心了,你并没有发现我啊。」一个黑衣人中慢慢显露。
「桑怿!」即使对方戴着连衣帽,周侗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或者,该称他为「吴昊」。
他竟然潜进来没有被发现@不,比起这个,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刺杀自己和其他几人吗?
周侗一想到这儿,原本绷紧的神经更加紧了,全身的戒备提高到了最高级。
「别来无恙啊,周教头。」吴昊盯着周侗,慢慢地说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一个连仪式都没通过的苍鹰,会被范希文和夏子乔委以重任。」
「锵!」
「说实话,我很在意。」
「!」周侗身体忙向左侧移动,闪过了击向胸口的夺命银光,右手抽出匕首向吴昊的右肩划去。
吴昊没有躲避,而是改直刺为向上偏,直取周侗颈部。
「一个小小的禁军教头,没有经历过大战。」
周侗顺势向右翻滚避开攻击,同时也放弃了攻势。右手将匕首插回,回身拔出龙泉剑舞成剑花化解了吴昊的再次攻击。
「也许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吴昊继续施压,选择猛攻周侗左肩,周侗则是挥剑格挡,同时也向敌人左侧靠去。
而他却没有在意周侗的动作,只是一味地猛攻。
有破绽!
他发现对方的一个漏洞,立即再次避开剑锋,右手施加力量击飞了吴昊的长剑,而左手则猛地挥出并弹出袖剑向吴昊的心窝狠狠刺去。
「锵!」
然而吴昊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紧张的神色,而是不慌不忙地举起了右手,以相同的武器格下了这一击。
糟了!他是故意露出破绽!
「或许答案就在眼前。」
还没等周侗做出什么反应,吴昊利用他左手被格,右手长剑来不及攻击,左手竟又弹出一支袖剑,闪电般地划过了周侗的小腹。
「唔。」周侗的手因疼痛而松开了剑,左手收回剑刃捂住肚子后跳,半跪于地。
「双袖剑和这假指,」吴昊向周侗伸出了左手无名指。「是我作为苍鹰大师的证明!」
大师?!
周侗腹部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最后逼得他连半跪都无法支持,只能任由自己倒地。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只挨了一剑,怎么会.......
「哎呀呀。」吴昊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放声大笑道:「没想到你竟是那人的儿子,真是有趣的故事啊,孟玄同公子,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哈......
是谁的笑声,在等什么?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冷,好冷.......
风?微风拂过了他脸庞,使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侗......侗。」
是谁?谁在......呼唤我?
对,我的名字是侗,孟玄同,我是大蜀皇帝孟昶【6】的儿子。
孟玄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身边的女孩儿,她正在不断地摇动他的身体,喊着他的名字,试图把他唤醒。
「临风。」孟玄同从地上站起,轻声吐出了一起站起的女孩儿的名字。「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的错误。」一个中年人带着威严的声音向他走来。「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师父......」孟玄同抬起头直视张咏,后者的脸庞有些灰暗,大概是对自己这个弟子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的缘故吧。
师父的眼睛也直视着他。
孟玄同手上的袖剑被拆下,扔到一旁。
「我......我先回避一下。」临风则想要离开气氛有些紧张的现场,但却被孟玄同一把抓住了。
「你可知错?」
「不知。我不过是在做我该做的,但任何处罚我都愿意接受。」
孟玄同感觉自己握住的手臂颤抖了一下。
「你那以暴制暴的行为......」
「有什么不可以吗?」孟玄同忽然激动了,松开了临风的手臂。「那些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自以为拥护父亲的旗帜反对赵宋就是正确的!他们都是群瞎子和聋子吗?如今的川西【7】虎狼当道,易子相食人为菜人【8】!他们看不见听不见!他们只知道战争战争战争杀人杀人杀人!难道把他们千刀万剐还不够吗?
他一气说完后,脸色通红,胸口伏起,口中不断喘着气。
张咏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因孟玄同所言的惨状而动容,还是对他的激愤之语没有任何想法。
「所以,你就把王小波大卸八块?」
「杀鸡儆猴而已。」
「那你呢?你其实也不过是借此发泄而已!」张咏的语调变得严厉了。「他们借着你父亲的名义犯上作乱,而你何尝又不是借着我与苍鹰的名义四处行恶?你口口声声说川西疲敝,可是不也是在以杀人为乐吗?不一样要我教你杀人的伎俩?」
孟玄同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生来便是如此。」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个........而且,失去了荣耀的皇子有何价值?不如亲手切断斩断追随者身上的枷锁来得好。那位后主所说如此,我所做亦如此。【9】」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花蕊【10】的孩子果然和她一样重情重义。」张咏发出了一声长叹,随后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若有一天,你不再是皇子,不再是苍鹰,你会愿意去做一个普通人,过着常人的生活吗?」
「不可能!」孟玄同立刻否决道,他的声音中透着苦涩:「我没那个福分。」
「不,也许不是。」一直将双手置在袖中的张咏缓缓地将一只手伸出,手上正拿着一个东西。「不过为师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已。」
这!
孟玄同在看清张咏手上之物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个透明的琉璃球,但是内部却十分诡异的有两团东西在慢慢地转动着,一黑一白,或顺着,或逆着,或横或立,看起来就像太极一样。
「这个......这是,太一【11】?!」他的话语因为震惊的缘故而变得不连贯了。
「你说过,一旦川西恢复和平变无怨无悔了。为师答应你,一定会让益州一路恢复生机。但是你......」张咏看着周侗。脸上浮现出了忧伤之色。「为师不忍心看着你迷失在仇恨与痛苦之中。」
孟玄同只是愣愣的看着发出了微光的太一,一句话都说不出。
「佛曰:『万两千日,日有一恼。』现在,为师用此物让你的时间静止,一万两千天后,你的仇人或是朋友,亲人与伙伴,都会老去,或是逝去......而那时的你,将会是全新的你!你不再是皇子,不再是孟玄同,为师希望你能重新开始生活,过上一种平凡的生活......」
太一的光芒大盛,笼罩在了他的身上。而孟玄同,不,侗察觉到了周围周围的变化,四周开始变得模糊,心脏跳动减缓,呼吸变弱。二师父的声音就像夜晚的洪钟一样,嘹亮而悠远。
「请让我和孟公子一起!」
原本手上充斥着的空虚感消失了,一个温软之物贴紧了他,女孩的身影清晰了。
临风......
这个纤尘不染的女孩,她的笑容在这个渐渐黑暗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跨入了漫长的梦境之中......
【冰冷记忆 同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