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来推理吧。
我站在大街的中央,轻轻闭上眼。耳边的喧闹声逐渐远离,擦肩而过的行人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不过在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青石板的道路上只剩下我一人,唯有敏锐的思维在脑中飞速整理目前所知道的情报。
安静的地方。
前夜祭的王都根本不可能存在所谓的“安静的地方”。放眼周围,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角落,哪怕是王城此时也处于欢闹的祭典之中。而私人的住宅在最开始就不纳入考虑,蒂法并不具备撬锁的才能(大概)。雫的宅邸.....也不可能,她离开的时候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且在这种人潮想逆行也不现实。
但是,正如暴风之中存在安全的风眼一样,前夜祭的王都当然也存在安静的地方。
只不过,要稍微逆向思考而已。
婚礼。
我想起之前阻碍我追上蒂法的婚礼游行队伍,那种声势浩大的庆典乍一看怎么也不会与安静沾上边。但这恰恰是我们容易忽略的地方,也就是思维的陷阱。
在这到处都充满喧闹的王都,在限定了一些条件,并考虑到蒂法行走的路线后,什么是安静的地方?
答案就是——“已经尽情喧闹过的地方”,也就是刚刚举办过婚礼,现在空无一人的教堂。
Elementary, My Dear
(这是常识,我亲爱的朋友。)
推理结束,世界与声音再次回到了原本的样貌。我睁开眼,然后拨开人群向教堂的位置走去。
顺着刚才婚礼队伍来的路线走过几条街道,很快,我就发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座纯白色的哥特建筑,高耸的白色尖塔上悬挂着一个挂有白玫瑰装饰的大钟。教堂的门前还挂着婚礼的装束,庄严的大门前矗立着被无数白玫瑰装点的拱门,脚边的红色地毯旁堆满了礼花与花瓣,可见这里刚才的热闹非凡。
然后与此同时,也正如我的推理一样,这里空无一人。
踏着堆积着花瓣的红色地毯,我想也没想就推开了大门。随着一声“滋啦”的声响,教堂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里面的光景也展露在我的眼前。教堂内部的装饰和外面一样也是白色,透明的玻璃橱窗闪烁着太阳的色彩,使得原本就神圣的教堂更增添了一丝庄严。婚礼过后的空旷座椅很是冷清,通往祭坛的红色地毯在两侧摆放了两排花篮,然后在靠近祭坛的前排座位上,我发现了自己寻找的银色脑袋。
呼.....
找到蒂法后,我安心的吐了口气,看来我的推理确实没有错。
但之后才是关键。
该怎么安慰她?
该怎么鼓励她?
该怎么拯救她?
现在的蒂法脆弱到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崩坏。自己的心意被践踏,被决绝,被忽视,对她心理上的伤害是旁观者无法想象的。
该用怎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该用怎么样的话语告诉她?
该用怎么样的行动对待她?
这些都是要仔细思考的地方,只要稍微有一处没做好就会彻底失败,并没有挽回的机会。如果是我之前所读的那些小说的主人公,如果是那些真正的“英雄”,现在一定会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然后将结局完美的引向HappyEnd吧。
但我不是。
我只是披着英雄外皮的,虚假的,只会依靠他人的赝品罢了。
这种情况鬼知道该怎么做,我又没有安慰过女孩子。这不是该死的轻小说,我也不是那种后宫推土机与满嘴骚话的花花公子,我一定会搞砸,绝对会,百分之百会。所以——
我才可以不顾后果,用自己的方式行动。
我默默走到蒂法的旁边,然后——
狠狠给了她的脑袋一下。
【好疼!!!你在干嘛混蛋冒险者!!】
蒂法似乎没想到我会来这一下,她捂着肿了个包的脑袋然后抬起头,用因为疼痛而含泪的双眼狠狠瞪着我。
【你是笨蛋吗?你是笨蛋吧!面对情绪低落的少女你最开始竟然是打她的脑袋????】
连接不断的咒骂如同暴风雨一样向我袭来,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稍微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道。
【不...怎么说呢...不知不觉?毕竟看你突然变得这么像女主角突然感到很不爽。】
毕竟你平常都是那副样子嘛。
我的话明显进一步激怒了蒂法,她全然忘记自己之前的遭遇,只是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然后狠狠的说道。
【不爽的是我才对吧白痴真人!为什么被打的我反而像是加害者的样子??唉,算了——】
说罢,蒂法深深叹了口气,她松开捂着脑袋的手,然后白了我一眼。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呵,这是常识啊,我的朋友。】
我微笑着将双手张开,并在掌间不相碰的前提下用一只手的手指与另一只手对应的手指一一相碰,摆出了某个侦探的标准手势。
但蒂法明显没get到我的点,她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说道。
【你突然一脸自豪的摆出这种意义不明的POSE然后说这些意义不明的话是想干嘛?】
这家伙不懂吗,难得我找到个机会试着说了下这句我一直想说的台词。
【哈....原本还期待你会做些什么的我真是傻到家了....】
蒂法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看来对我的行为很是不满。面对自己搭档露骨的嫌弃,我耸了耸剑,然后走到了她的面前。
【真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也明白吗?所以——】
我缓缓对眼前的少女伸出手,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回家吧。】
除此之外我没有再多说什么。蒂法默默看着我伸出的手,在稍微停滞一会后,徐徐抬起自己的手。不过,在手抬到半空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不问吗?】
她微微低下头,额前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视线,让我无法看到她此时的表情。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我不会去问。】
【明明我这么伤心?】
【没错。】
【哪怕我刚才差点想就这样消失?】
【对。】
【你这家伙,绝对不会受女孩子欢迎......】
【要你管。】
似乎是对我无语了,蒂法抬起头一脸怜悯的看向我。我白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将蒂法拉起来。
【因为——】
不需要什么安慰,不需要什么保证,也不需要什么漂亮话。
【我只会这样做。】
我无法改变过去,也不懂安慰女孩子。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现在,在未来,不让她哭泣。
然后,作为契约者,作为另一种与她连接在一起的特殊存在。陪在她的身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发生什么,都像白痴一样陪在她身边胡闹,直到她忘记悲伤。
而这,就是渡边真人的做法,也是他唯一的做法。
我看着表情还有些凝固的蒂法,然后打趣着说道。
【喂喂,怎么了,这一幅小女孩样子的表情可不像你。啊,难道你真想转职成那种类型的女主角?拜托,在隐蔽之森的时候我就说过了,那种角色就算是开玩笑你也不可能——咕!】
【你说什么?】
【.....不,我为什么都没说。】
蒂法收回刚才狠狠打向我肚子的手。这家伙,出手竟然这么狠.....
【呼——!爽快多了!果然还是打真人有用!】
【不要把自己的契约者说的和沙包一样!你这白痴圣剑!】
蒂法就像是放下什么一样,心情愉快的出了口气。而我只能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腹部,为了不让她把这个行为正当化而发出小小的抗议。毕竟我说的胡闹可不包括当沙包这一选项。
【不只是谁刚才一见面就狠狠给了我脑袋一下。】
【咻,咻咻~~】
我尴尬的吹了几声构不成调的口哨。然后,蒂法向前走了几步,开始抱怨起来。
【再说,少女的悲伤可是比你想象的还要深重。啊啊,那个混账老哥,竟然把妹妹好不容易做的礼物给.....而且大白天喝酒什么的,难以置信!他还有身为圣剑的矜持吗!】
【圣剑的矜持?你竟然说圣剑的矜持?】
【怎么了?】
【不,什么都没有。】
我很快别开目光。然后把那句【你平常那懒散的样子怎么有资格说别人没有圣剑矜持的】这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对,我干嘛要摆出这种样子!这一点都不像我!被骂就三倍骂回去,被打就十倍的打回去这才对啊!不行,越想越气!现在仔细想想,为什么我要这么费尽心机去找那个30多岁的榆木脑袋主动聊天?不应该是当初抛弃我把我留在家里的凯哥哥主动来请求我的原谅才对吗!不是血亲又不是我的错,吊车尾也不是我想的!为什么他总是一副【你什么都不懂,我根本懒得说】的高傲样子?你是中二病复发了吗!你不说我怎么可能懂啊白痴!】
似乎是彻底放开了身心,蒂法开始将一直压抑在内心的不满彻底爆发开来。她不怕遭天谴的狠狠踢了一下祭坛,然后接连不断的说道。
【啊啊,啊啊!我快忍不住了,快点到剑舞赛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狠狠揍他一顿让他清醒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在这个全世界瞩目的舞台上,将那些琳姐姐以前偷偷告诉我的关于凯哥哥的糗事公之于世了。比如他有次喝多了结果一把年纪还“画地图”,最后被琳姐姐巧妙糊弄过去这件事。】
【你这也太狠了吧??】
在全国最大的舞台说这种本人都不知道的黑历史,这比给他一刀还要残忍。
虽然是把蒂法心中的悲伤消去了。但好像在此之上她开始对凯萌生了一种莫名的恨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因爱生恨吧。毕竟常年以来一直压在心中的不满与抱怨全都因为这次的事件爆炸了。希望凯之后不要怪我,毕竟这都是因为你有错在先。
【好!stop!凯的那些事情以后再说,总之现在先离开这里吧。】
我伸出手打断蒂法滔滔不绝的抱怨与爆料,毕竟我可没兴趣听30岁老男人的害羞黑历史,光是听着我尴尬症就要犯了。如果这些真被蒂法抖出去的话....恩,虽然我和凯是不两立的对手,也无法原谅他至今为止对蒂法的所作所为。但处于人道主义还是为你默默祈祷下吧。
在心中短暂为毫不知觉自己危机的某个圣剑祈祷后,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教堂。
双脚踏在地毯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教堂回响,然后,蒂法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了起来。
【真人。】
她停在原地,没有跟在我的后面,而是站在祭坛的正下方,用一幅看不透的复杂表情望向我。
【怎么了。】
我停下来,转过身向她提问。
阳光透过头顶的窗户照在祭坛的中央,在纯白色阳光的照耀下,被白蔷薇包裹的银发少女开口向我问道。
【你也会离开我吗?】
十分简单,但又十分沉重的问题。
她在担心,在担心我是不是也会像自己的哥哥一样,在某一天突然抛下她独自消失,让她再次变回那个孤身一人的自己。
她的不安,她的畏惧,她的担忧,她的期待,全都凝聚在了这句话中。
不要离开我。
不要抛下我。
不要再让我独自一人。
我仿佛可以听到话语背后的声音,所以,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
【谁知道呢。】
未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面对她近似于恳求的提问,我无法做出百分之百的回答。
【说的....也是呢。没什么,恩,我们走吧。】
蒂法垂下肩膀,表情充满了悲伤与低沉。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摆出一张勉强的笑脸,快步向我这边走来。
【毕竟谁都无法保证未来会发生什么。搞不好就会遭到那种我们无法抵挡的大灾难,到时,我估计会不得已抛下你,与你分开吧。但是——】
听到我的话后,蒂法停了下来。我看着她,然后一脸正色的说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可能会离开你,但这绝不是永远。无论未来怎么样,无论灾厄的洪流将我们分割的多远。哪怕是超越了时光,横跨了次元,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然后回到你的身边。只有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生老还是病死,富贵还是贫困,快乐还是悲伤,顺境还是逆境,直至死亡斩断你我的羁绊,这点都不会改变。毕竟——】
我笑了笑,接着看着蒂法的眼睛说道。
【你是我的剑啊。】
此时,一阵风从屋顶吹过,悬挂在教堂顶端的吊钟发出了悦耳的声响。栖息在钟旁的白鸽挥舞翅膀,带着蔷薇的花瓣飞向了湛蓝的天空。
【咦,咦??这,这这这难道是是是求求求——咳,咳咳!】
蒂法没有说下去,她剧烈的咳嗽几下并捂着自己的嘴。只见她慌乱的摆弄着自己的发梢,脸颊红的宛如西落的夕阳,视线更是不断在左右游离。然后在与我双目交接吼的瞬间,她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比目鱼一样张大嘴巴,并随着【砰】的一声声响,彻底红着脸低下头,没有了声音。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我只是为了让她安下心然后稍微耍耍帅,为什么她突然这么——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刚才自己所说的话,以及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快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小女孩一样的害羞表情,以及她没说下去的那个词。
教堂,钟声,以及那种约定,不就像是求——
【不是那样的!不,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啊!刚才说的不对..啊啊!总之先出去吧!】
【哦,哦!】
明白过来后,我只感到自己的脸颊一阵发烫,大脑陷入了无尽的慌乱之中,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借口。最后只能慌乱的推开大门,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堂。而和我差不多状态的蒂法明显也是一样的想法,我们就像是说好一样飞快的离开大门,然后走出了教堂。
门外的空气让我们慌乱的心情逐渐冷却下来,我按住胸口,长出几口气,然后我转过头,对着依旧红着脸不敢直视我的蒂法说道。
【刚才....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恩,恩。就这样吧。】
【.....】
【.....】
忘得了才有鬼啊!!!
就算不说出来我们也能听到对方的吐槽。和阿尔塞茵那时不一样,我这次可是在教堂,差不多投了个时速300公里的超级直球啊!!
怎么办,怎么办,有什么能化解尴尬的东西吗?
我在四周寻找能化解这种情况的方案,然后——
【蒂法。】
【怎,怎么了?】
我转过身,然后指着一旁宠物店门口的兔笼,说道。
【兔子剃了毛就变成了秃子。】
【.....】
【.....】
【你在说什么啊.....】
蒂法楞在原地,一幅不明所以的样子看着我。
【抱歉,我也知道很冷但是抱歉!】
没办法啊,我又不是冷笑话大师,能编出这种就不错了好吗!
【噗,像个白痴一样。】
【啰,啰嗦!】
蒂法捂着嘴,发出轻轻的笑声。虽然因为说了一句自己都感到十分尴尬的冷笑话导致我的黑历史又加一页,不过——
我偷偷看了眼旁边的少女,似乎是被我实在太过于无聊的冷笑话给吓到了,她慢慢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不,是顺着我给出的契机而装作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吧。
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的心脏可受不住这种氛围。
我僵硬的伸了个懒腰,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回去吧。】
我稍微停顿一会,接着看着蒂法笑着说道。
【回到我们的家。】
【....恩。】
钟声鸣响,蔷薇绽放,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舞,点亮了少女的笑颜。
于是就这样——
时间,来到了前夜祭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