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在看甚么?”
“我在看雪。”
“雪有劳什子好看的,年年岁岁都能见到。”
“你觉得这落雪似何物?”
“奴家不晓得……若非要找出个相类的,大概是……大概是鹅毛罢。”
沈檀之摇摇头,“未若柳絮因风起。”
“娘子真真聪慧。”,玉琢道,“奴家可想不到。”
“此话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人说的?”
“一位姓谢的才女说的。”
“奴家不知这位才女名姓,但既然入了娘子的眼,必是世上一等一的人物。”
她嘴里念着,顺手把车帘拉上,隔断了沈檀之的目光,以及那片茫茫簌簌的雪花。
“奴家没有读过书,如今才知,原来这等人物,为了看雪,宁可受冻也是欢喜的。”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不可为而为之,风雅之至。”,沈檀之叹道。
“娘子又在说些神神叨叨的了。”,玉琢将沈檀之的手握在掌心,“这么凉……奴家定要说与官人听。”
她转过身去,用火钳往手炉里添了两块烧红的小碳,而后用缎子裹了塞到沈檀之手里去。
“娘子好生暖着,莫要再掀子看雪了,着病了可不好受。”
“莫要说……”
“莫要说甚么?”,玉琢没有听清。
“莫要说与爹爹听。”,沈檀之低声道,她抬起眸子瞧着玉琢,竟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玉琢蹙了眉,“那可不行,娘子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奴家位低身卑,屡次告诫也不管用,定要诉与官人好生管教。”
她这般说着,沈檀之却过来揽了她的腰身,“我以后定然都听你的。”
玉琢吃不得她这套,被沈檀之央求了几句就松了口,“没有下次了。”
沈檀之点点头。
车里燃着火,小腹上又搁着手炉,由筋到骨都暖暖的,沈檀之打了个呵欠。
“不知还要行多久。”,玉琢道,“娘子不若先睡会儿罢,待到了地儿奴家再唤你。”
沈檀之脱了鞋,扯着小褥子枕在玉琢腿上,眼睛眨巴几下,困意袭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
凤翔府也会落雪,但府治外官道坦途,至于鄜延路的这条小道,不过是尽交通山野僻壤之务,崎岖不平,坎坷难行。
沈檀之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
外头人声嘈杂,她从玉琢怀里坐起来,掀开车帘朝外看。
雪依旧在下,远处田埂间的麦茬掩了面,前方近处的马车围了人,两个侍卫在后头推着,爹爹立在一旁,肩头上压了白茫茫的雪。
沈檀之瞧了一会儿,一个侍卫跑过来,她认出这是驭马的沈五。
“官人令小人告知娘子,车轮陷在沟里了,请娘子稍待片刻。”
沈檀之点头,沈五又急急跑回去了。
有人在她身后轻叩两下。
沈檀之赶忙关了帘子,对玉琢无辜地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是爹爹要知会我的,不是我有意去看的。”
“奴家分的清先后。”,玉琢道。
沈檀之又揽了她的腰,把脸儿搭在她肩上,“玉姐姐身上好香。”
“娘子莫要干费口舌。”
“听说玉姐姐家中在湖州,江南的女子都如玉姐姐一般美么?”,沈檀之转头看着她颈上白腻的肌容,“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比不上娘子。”
“我才十岁。”,沈檀之恼道,她抬起头,两条臂儿环住了玉琢的脖颈,“好生答我的话。”
“奴家到主家才不过五岁。”,玉琢看着她,“娘子当初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如今过去十年了,娘子出落得这么大了,奴家也已然记不大清了。”
“原是这样……”,沈檀之哑了声,她依在玉琢怀里,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玉姐姐想回去看看么?此行我们去临安,正正好要途径湖州……”,她说着,眸子又亮起来,“我央求爹爹在湖州待两日,等姐姐探完亲再出发,好么?”
玉琢道,“可是奴家回了家,那两日娘子都无人照料了。”
“无妨。”,沈檀之摆摆小手,“我不是小娃娃了,何况还有其他人在呢,再不行……”,她突然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子,“我陪姐姐一同回去,带两个侍卫远远地跟着,姐姐一解思亲之苦,正巧带我一睹江南风物,寻常巷陌,隔岸庭花,小楼一夜听春雨……”
她喋喋念着,玉琢低头看着她颤颤的羽睫,一边应着,一边浅浅地勾着唇角。
……
马蹄终于又哒哒响起来了,冬日的路难行,厚厚的雪蒙了道路参差,不经意间就要樯倾楫摧,不知行了多久,天色微微发暗,前头几拐,一帘客栈的幌子入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