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简陋,只剩些粗茶淡饭了,望客人们见谅。”
汉子端了饭菜进来,沈檀之瞧得清切,一碟波棱菜,一锅菜头汤,还有一只烧鸡。
沈缙敛起袖子,夹了鸡腿与她,沈檀之用箸夹着,她不想脸上沾油,就从边角小口吃起来。
无甚滋味,不过料想应是如此。盐巴贵重,寻常人家唯有逢年过节才愿多放些调味,平日里自然舍不得放太多。
“娘亲。”
正用着,房门卒然被推开,一个女娃边揉着眼睛边跌跌撞撞地跨着门槛,大概是从未在家中见过如此多人,一时怔在门口。
女子从庖厨里跑出来,蹲下来搂住女娃道,“这是家中小女,不懂规束,惊扰到客人们,委实抱歉。”
这女娃约莫和沈檀之一般大,脸蛋上团着沙样的红,耳上生了冻疮,被母亲摁着,愣愣地低头,眼睛却还盯着一处。
沈檀之顺着她的目光看来——原是她手里的鸡腿。
她举了举箸,低声问道,“你想吃么?”
女娃咽了口唾沫,怯怯地点头。
沈檀之拿了个空碗,夹了个鸡翅进去,又从鸡腹上撕了几条白花花的肉,她把碗递过去,女娃抬头看着女子,直到娘亲同意,方敢接过来。
“还不快谢过这位客人。”
“谢谢客人。”
女娃吃得香甜,鸡肉只是一丝一丝的嚼,眸子却已满意地眯起来,沈檀之忽地觉得羞赧。
她不过是个过路的生客,却占了人家的屋子,用着人家的吃食,还要凭空得了人家的感谢,这大概是……钱权的分量。
她草草用完,就把碗放着了。
“娘子没胃口么?”,玉琢问道。
沈檀之颔首。
“待到了平阳府,娘子就能好生用一顿了”,玉琢捏捏她的手。
待到众人用完,已快至戌时,汉子进来收了碗筷,正要告退,沈缙叫住了他。
“请留步。”
“客人何事?”
“我从前来时,白津渡很是热闹,今次路过,竟见门窗紧闭,灯火阑珊,好似没几户人家,不知缘由为何?”
见沈缙问起,沈檀之也投来注目,却看汉子惊奇回道,“客人来时未听说过?”
听过甚么?沈檀之想着,她蓦地忆起昨夜客栈里,那几位莽汉的交谈。难不成是那劳什子土龙?
“此地来了个精怪。”,汉子扭头环视了周围,低声道,“听闻是条土龙,有三丈七尺长,能翻云覆雨,过河的人,时有被它吃了的,连尸骨都不剩呢!”
他的脸沉在依稀的烛火里,声音带着颤意,加之昨夜的见闻,颇有令人不寒而栗之感。
“镇里的乡老里正召集丁口,准备除了这畜生,没料到十几人去,竟无一人回来,这些人家中挂了丧,其余的人家就都拖家带口逃了。”,汉子叹道,“近来常有侠士想除妖扬名的,可大多不过是空有虚名的诳客,平白填了那孽畜的肚子,这不,今晨又来了一行,也不知可否功成……”
汉子退下去,余下屋里的众人默然。
家院撇着沈缙的脸色,小心问道,“官人,不如我们改走旱道?”
“不成。”,沈缙道,“原是预备着到了平阳,经汾河,沁水抵达开封,若改走旱道……若改走旱道,由永兴军路过京西北路,不知要白费多少功夫,到临安许是要延期。”
他思虑左右,也没个好法子,于是摇头道,“哪有甚么魑魅魍魉,生得大些的畜生罢了,明日带好刀兵,莫要忧心,都去歇息罢。”
……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这一户勉强收拾出两间客房,其中一床还是新搭的,沈缙一间,沈檀之一间,其余人就随意歇着了。
热水也烧不够,只能简单擦擦身子,玉琢探了沈檀之的手还是凉,知她体感,因而端了水来与她沐足。
沈檀之坐在床沿,玉琢握着她纤细的小腿,脱了那双小小的绣鞋,里头的罗袜却是湿冷的。
“娘子袜子湿了怎不早说?”,玉琢拧眉道,“足连五内,极易害病的。”
“今日踩在雪里,进了屋雪化开,一时未留心。”,沈檀之眨眨杏眸。
玉琢低下头去,为她脱了罗袜,露出的那对小足纤妍,还没她的手掌那么大,粉白糯润,有如玉井香莲,娇欲人扶。
玉琢攥在掌心,发觉实在凉地厉害,赶忙浸入水中,却陡然被沈檀之蹬了开来。
她抬首看去,那妮子反而长睫瑟瑟,委屈道,“烫……”
玉琢软了声,“奴家去添些凉水来。”
她折返回来,捉了沈檀之的脚不让她乱动,那双玉色的足很快就在水中泛起了红。
“像对大虾。”,沈檀之道。
玉琢白了她一眼,为她擦干,沈檀之一骨碌钻进了被褥里,只扒着手探出两只圆溜溜的眸子来。
玉琢倒了水,在屏风后给自个擦了身,还换了一袭蓝纱的比甲儿,她侧着身,腰是腰腿是腿,窈窕婀娜,沈檀之瞧着喜欢,待玉琢一上榻,就滚进她怀里去。
她欢喜搂着玉琢的腰身睡,从小便是如此,玉琢也怜她,把下颌抵在她的头顶,抚着她的背温言哄着她。如此几年了,若有一日分开睡,怕是要辗转反侧了。
两人依偎着,说了些体己话,便沉沉睡去了。
到了夜里,沈檀之着了魇,猝然惊醒,她看了眼外头月色,估摸着应到丑时了。
玉琢在她身边呼吸清浅,沈檀之埋首在她胸口,阖眸欲睡,忽而听见了外头响起一阵一阵的声响。
那是澎湃的水声,汹涌的江流,惊涛来雪,千尺崔嵬,砉然跌宕。
沈檀之听着声响,都能遥想到江堤的景致,大河之水,混黄厚重,裹泥挟沙,导向东隅。
黄河之水都已如此气概,南国水气丰沛,长江岂非更甚?待到了临安,正巧见识钱塘,看看这天下第一潮的气魄。
还要玉琢陪着一同去,沈檀之想。
睡意涌上,她嗅着玉琢身上的香气,朦胧地眯着眸子。
只是……
沈檀之突然想到,时维早春,黄河坚冰未化,哪儿来的滔滔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