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没想到,自己的生计问题就那么简单的解决了,顺带着还有自己的名字。
他现在叫诺斯兰德,这个名字是俄洛伊给他起的,就在她决定收留他之后。
新居民在没有想起自己的死亡之前,会居住在他的摆渡人家里,这也是摆渡人的责任,“对灵魂的引导不能半途而废!”,俄洛伊是这么说的。
总之,他就这样名正言顺地住到了俄洛伊的家里,现在正在逗俄洛伊的小恶魔猫萨塔妮娅。
“诺斯,我出去开会,你可不要乱跑哦!”
半小时前,俄洛伊如同告诫小孩子一样对他这么说完,便拿着船桨离开了。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出门,但考虑到自己确实初来乍到,还是决定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
可有时候,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请问,有人在吗?”
门外传来一声嘶哑柔弱的询问,诺斯兰德起身开门,便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矮小女孩,神色慌张又有些胆怯地问:
“我找……我找俄洛伊小姐,你是?”
诺斯兰德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于是露出微笑:
“我叫诺斯兰德,是俄洛伊的朋友,她刚出门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女孩却更慌张了。
“俄洛伊小姐,俄洛伊小姐她有没有说去干什么!?”
诺斯兰德开始感到不对劲了
“你冷静一点,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他们说,他们说,”
女孩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他们说,要杀掉俄洛伊小姐!”
在这无名小镇的无名角落,如同其它无数摆渡人小镇一样,是充满了腐朽气味的无名街道。
纵使是无病无灾的亡灵,也有罪恶与邪欲,也有冲突与纠纷。
往往,混沌与守序两边的决战,总要在这里发生。
“俄洛伊,你如约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一个脸上纹着意义不明的黑色纹身的男人笑着说道,这笑容却断不是出自快乐,而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癫狂。
“安东,你居然用小孩子来威胁我,你还有身为摆渡人的荣耀吗?”
俄洛伊一脸正气凛然地说道,这是诺斯兰德不曾见过的俄洛伊,真正生气时的俄洛伊。
“荣耀?”安东仰天大笑“我的小姐,你不是玩扮演游戏玩傻了吧!?我们不过是最低贱的劳工,最卑微的贱民,不过是被囚禁在这笼子里的几条狗!”
他的愤怒是那样明显,明显的在他头上暴起的青筋上显露无遗
“贵族老爷们可以随心所欲的玩弄我们的生命,粉碎我们的梦想,糟蹋我们的努力,亵渎我们的坚持,而不会遭受一丝一毫的惩罚!这,就是你所谓的荣耀,在这现实里是什么意思!”
相较之下,俄洛伊却看不出来任何情感波动,
“冥界的一砖一瓦都是基于我们的工作而完成的,没有我们的存在,任何有这广大冥界?这难道不值得你自豪吗?”
“自豪,自豪能值几个钱!?自豪能在纳塔尔被蚀毒折磨时为他带来一丁点药剂吗?自豪能让朱迪为进入王城学院的努力最后不因为几个贵族子嗣付之东流吗?自豪能让普罗丝不为了生计而出卖自我吗?自豪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救不了!”
“我们试图通过业绩得到晋升脱离摆渡人的岗位,但是,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没有一个人得到晋升,也没有,一个人被调走。”
“摆渡人小镇是冥界的人口来源,而摆渡人小镇几十年来却只进不出,我们姑且不考虑镇外的冥界如何运作,这个小镇里的人是越来越多,而新人无法离开,为了生计,只能直接注册成为摆渡人,但这又加剧了人口的增长。我们曾经并不按照业绩分配资源,因为我们以前的资源充足,而现在,我们必须按业绩排名进行分配,以实现公平。可这种竞争又会加剧人口增长。冥河小镇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了,俄洛伊。”
安东已经完全疏于自我表情管理了,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动。
“像你这样一直处在前面的人怎么会懂这些,我们不过是你大宅阴影下的蠹虫,靠你的残羹剩饭维持生活,切,扯淡!我们要打碎这个扭曲的冥界,让摆渡人真正成为这里的主人!”
“而我,就是第一刀吗?”
俄洛伊的话语冰冷如同这城外永久不滑的坚冰,却刺痛着她自己。
“因为我是,服从教条的代表?”
安东说着,招招手从四周的阴影里呼唤出几个帮手。
“既然你知道,可以乖乖的交出性命来吗?”
“那么,如果你们反而全部被我打败了呢?”
俄洛伊如此说道,引得安东不禁发笑
“那么我们就放弃计划。”
安东的话语落地如启动奇迹的开关,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俄洛伊便刺出桨柄将离自己最近的敌人击倒,而后转身抡出一个半圆,桨面击打在另一个敌人的后脑勺上。
“切,一起上,杀了她!”
安东和手下一起拥向俄洛伊,虽然如此,他们还是难以靠近她,局势变得胶着,而拖延对安东他们无利。
安东使了一个眼色,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不顾攻击直接冲向俄洛伊,从身后抱住了她,娇小的俄洛伊被束缚着抱离地面,似乎没有了任何挣脱的机会。
“快,我抱不住多久,这家伙力气太大了!”
壮汉呼喊着同伴趁势攻击俄洛伊,一个男人将短刀刺向俄洛伊胸膛。
“切。”
然而,俄洛伊一直无力低垂着的银色呆毛突然活跃起来,旋转着如同辫子一样缠住了壮汉的脖子,然后趁他惊愕之时,将俄洛伊甩到了他的身后。
“不要对女性动手动脚啊!”
俄洛伊一脚踹在了壮汉屁股上,壮汉失去平衡向前倒下,将持刀男人压在了地上。
“撤!”
安东见又损失两员大将,而俄洛伊几乎毫发无损,立刻下令撤退,这倒是比杀伐果断的多。
俄洛伊没有追逐残兵败将的意愿,只是看着周围的狼藉,站在原地发呆。
魔法模拟出的天气系统居然也合乎时宜的下起细雨,更为这灰暗角色添加了一分悲伤色彩。
“我们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俄洛伊!”
诺斯兰德的叫喊从身后传来,将俄洛伊从沉思中唤醒。
她转身看着诺斯兰德跑向自己,身后还带着自己经常照顾的那个孩子,多少,心中的阴霾化解了一些。
“诺斯兰德,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出门吗?”
俄洛伊对着诺斯兰德貌似不悦地撅起嘴:
“才过去不到一天,你就不愿意听我这个前辈的话了吗?”
诺斯兰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应着
“不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跟在的小女孩终于跟了上来,直接扑进了俄洛伊怀里。
“俄洛伊小姐,我害怕死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俄洛伊温柔的摸着小女孩的头,安慰道:
“傻孩子,我说过在把你送到乐土之前,不会离开你的吧?”
小女孩抬头看着俄洛伊,泪如泉涌: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在你们都幸福之前,我是不会就这样死掉的。”
之后,俄洛伊把小女孩送回家,如果那破烂不堪的小屋子能算的话。
诺斯兰德的问题越积越多,对于这个小镇,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了解。他必须得问问俄洛伊了。
“诺斯,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不过在他说出口之前,俄洛伊似乎已经发现了。
他们二人走到了家门前,走到了家后面的高墙脚下,走到了通往高墙顶部能源不明的电梯上。
一阵咔吱声后,他们抵达了高墙顶部,几十米宽的墙上,空无一物。如同一个大广场。
俄洛伊走到高墙边缘,微笑着看向外面的风雪,眼中却有几分悲伤。
“诺斯兰德,你知道吗?我的执念是什么。”
“冥界人依靠执念而活,执念消散,人也就要消失了。而我的执念很简单,我想碰一碰那雪白的纯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如此说着,将手伸向那无尽的旷野。
“我生前的故事,我记得一清二楚,虽然只是我视角的那一部分。”
“从出生开始,我就被束缚在一座高塔之中,原因大概是因为这缕银色的头发。没有人陪我说话,没有人陪我玩耍,没有玩具,没有美食,没有浴缸和会嘎嘎叫的橡皮鸭子,只有我,老鼠,和时不时会缺失一部分的,从一个小门送进来的食物。”
俄洛伊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感,仿佛只是在冰冷地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在那里待了十四年,然后,饿死在了一个雪夜。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世界,没见过花开,没见过叶落,但最让我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碰过雪。那个从我被锁链束缚所无法到达的小窗飘进来的,纯洁,无垢,美丽,与我所在的黑暗完全不同的东西,我一直想触碰它,感受它。”
“而你却做不到吗?”
诺斯兰德说道
“即使在这个永久冰封的冥界也做不到。”
“是的,按理说,我的执念应该是最容易解决的,毕竟皑皑白雪救在这高墙外面,但事实上,”
俄洛伊将手向前伸了几厘米,突然,空气中闪过电光,她的手如同触电一样反射性缩了回来。
“这高墙之下,只是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