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恳请万灵所仰赖的庇护者、光明与正义的化身、伟大的太阳女神聆听我的祷告……”阿尔贝长跪在用木板支起的神龛前,神像前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拖到床前。“我是阿尔贝·西利亚斯,如果您的同胞姊妹暗影女士一定会于我兄妹间取走一个人,请让她将我带走吧。我愿意成为她的祭品,保全我妹妹的生命。”
“哥哥?”莱塔迷迷糊糊地坐起,敷在头上的冰袋掉在床上。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睡眼惺忪地摸索着床边的水壶。
阿尔贝急忙起身来到床前,将水壶拧开递到妹妹的嘴边。
莱塔扶着壶底一仰头,水壶里的甘甜没有如期而至。她尴尬地对阿尔贝笑笑:“已经没水啦。”
“我去烧一点水,你先躺好。”阿尔贝把妹妹身上的两层被子——其中一件是他的——盖得更严实了些。
“喝点雪水就行,我都快渴死了。”莱塔指着角落的储水罐。
“不行,你就好好躺着吧,烧水也不麻烦。”
“我们 ……还有柴火吗?”莱塔道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柴火而已,总会有办法的。”阿尔贝从屋里出去了。
妹妹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的。掀开防水的油布,其下覆盖着的二十几根粗少细多的木棍就是最后一点柴火。没有柴火,意味着没办法做饭烧水,而莱塔被迫喝融化的雪水只会加重病情;夜里没有炉火的庇护,只消一个晚上,屋子里就会出现两局冻僵的尸体。如果莱塔的烧还不退,她是绝对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总会有办法的。至少,至少要让一个人活下来。阿尔贝攥紧了手里的纸包。
吟游诗人、宫廷画师们总喜欢对飞雪、对银白的大地投去艺术欣赏的眼光。他们拥坐炉火前为凛冬的女王写词作画,赞美世界的残酷。但在欢阳村,冬天是所有人的噩梦。
“水烧好了,把药吃了吧,早点好起来。”阿尔贝把纸包与水壶一起递给妹妹。
“这是分配给哥哥的药吧?”莱塔小心地打开纸包向其中窥视,一个暗黄色的药丸和几个白色的板片躺在里面。“不行,那要是哥哥生病了怎么办?”
“别傻了,我又用不到这些,你把病养好比什么都重要。”阿尔贝把手按在妹妹的手上。“吃吧。”
“那约好了,等雪停以后,用我的项链向村长换一副药。不然哥哥就没备用的药了。”莱塔用热水送服了药丸,缩回了被窝里。
“今天还是早点睡吧。”阿尔贝不安地看向抖动的窗户,即使用枝条和纸浆糊住了窗板,木板被风拍打的闷响已然那么清晰。
“果然,柴火还是……”在被窝里的莱塔探出半个头来,她所看的,是空虚的壁炉。只要不在生火的状态,壁炉就在无穷地散发着阴气。
阿尔贝从外面把烧了半截的柴火抱了进来,反向塞进壁炉里。“烧水没把柴火全烧完,剩下的柴火就用来给壁炉烧吧。”
油布的防水性很出色,这么大的风雪也没有把油布盖着的柴火打湿,火石打出的火花轻易地煽动起代表夜晚希望的火光。
在确认门窗封得很紧实之后,阿尔贝也钻进了被窝里。他冰冷的双脚没入那恰到好处的暖热中时,一阵舒缓的惬意差点令他直接昏睡过去。
就在他即将被睡意吞没之时,莱塔轻轻地靠了过来。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身子要比温暖的床榻还要炽热、滚烫。“今天,我可以抱着哥哥睡吗?”
“怎么了,因为害怕吗?”困在严冬久久不退的暴风雪中而柴火见底,确实是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总会有办法的,明天早上我就出门试试运气。”
“别,千万别出门,你看这天,这风——这雪会刮死人的。”莱塔自顾自地把手穿插到哥哥的腋下,环抱着阿尔贝。“爸爸妈妈都已经……我不能再失去哥哥了。”
“太阳女神庇护着欢阳村。或许明天等太阳一出来,风雪就停了。”阿尔贝安慰着莱塔,把手搭在莱塔环抱过来的手上,但是像是感觉不合适那样,很快又放开了手。
“哥哥。”
“嗯?”
“你在害羞吗?”
“多少是有点……”
“不会对妹妹抱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莱塔把阿尔贝抱得更紧了一点。她灼热的呼吸全喷吐在阿尔贝的后颈上。
“烧昏了是吧,不能这样对哥哥说话。”从阿尔贝的声音很难听出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境。
“嘻嘻……哥哥太正经了。不过也正是这样,哥哥才是让我有安心感的人。”莱塔把头埋在阿尔贝的肩膀上蹭蹭,尽情地撒娇。“话说回来啊,我今天梦到妈妈了。”
“梦到妈妈什么了?” “在给我梳头,不过一句话也没讲。”莱塔有些可惜地说道。
“毕竟是梦嘛。”
“还梦到哥哥了哦。”
“我在你的梦里面做什么呢?”
“忘记了……不过确实梦到哥哥了。”
“醒来以后梦里发生的事就记不清也很正常。”
“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但应该也梦到爸爸了。”莱塔有些失落地说。“如果,如果这些都不是梦就好了。这里好冷,生病了也只有一点点药。我想像之前那样,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生活在一起。”
“想哭的话,哭出来会好一点”阿尔贝说道。
“才不会哭嘞。”莱塔把一只手抽回去揉揉眼睛。“因为我还有哥哥,想必哥哥也是因为还有我才没有放弃,所以我也会坚强起来的。”
“所以快点让病好起来吧。”
“不对,我是让你明天别冒险出门了。”莱塔锤了一下阿尔贝。“真的那么重视我,就不要以为了我的名义去做危险的事。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知道了知道了。”阿尔贝嘴上这么答应着,内心却暗下决心要在莱塔之前起床,背着她出门拾柴。
“哥哥。”
“又怎么啦。”
“手,伸出来。”
阿尔贝伸出了他布满老茧的左手,莱塔笨拙地用小指勾住了哥哥的小指。“约好了,有了钱以后,我们就去布加顿城。”
“拿你没办法。”
“不是说去城里玩,是说去城里定居下来。”莱塔认真地说道。“我们会买一个小的屋子,然后自己开一家面包店。啊,服装店也行啦。至少不要在这种偏远的乡下被暴风雪一困就是几天。”
“你想得可真远啊。”阿尔贝笑笑。“我们现在连坐马车去城里的钱都还没有呢。” “如果开的是面包店,那就要烤很多的甜面包。如果开的是服装店,那就由我来当设计师,虽然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新的裙子了……”
“好好好,都依你。”
“买的小房子里一定要有一张大床,比现在这张床大上一倍吧!然后还要——”
“只买一张床,那我睡哪呢?”
“当然是跟我睡啊?”莱塔像是在讲常识那样说道。“不会一有钱了就嫌弃妹妹了吧。”
“算了,你高兴就好。”阿尔贝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今天炉火不是很旺,还是不要聊天,早点睡吧。”
“哥哥……最后一件事。”
“说吧。”
“有钱了你会找女朋友吗。”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是、是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晚安。”
“晚安。” 药的效力令莱塔陷入了无梦的睡眠当中,但是在这层甜美的睡梦中,有潜意识让她不要放手,但自己手上究竟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循着这个指引,莱塔收紧了手臂上的肌肉,可无论怎么收紧,那个可怕的空虚感就越来越强,强大到几乎要让这次睡眠成为一次噩梦,直到莱塔把自己警醒。 她惊坐起来,发现自己正抱着自己,而睡前抱着的哥哥却早已不见踪影。
屋中只有她一人,与炉灰的残香。
“真是的……不肯听我的话吗。”莱塔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退了烧。然而她并不开心,因为这份惊喜应该是属于她和哥哥的,自己独吞这份快乐是不可的,阿尔贝也要第一时间知道才行。
然而,当她走到门前时,门上的插栓让她感到了恐惧。 插栓,正好好地躺在栓槽里,这意味着没有人从屋中出去过。
莱塔慌忙地把插栓拔出,把大门闩拉开就向外走去,比门框高出二十厘米的积雪绊倒了她。莱塔挣扎着把自己撑起来,此时的她看见了户外的景象。 风雪已经停止了,太阳绚烂的金光毫不保留地尽情倾洒在银白的大地上。莱塔差点被雪地反光晃疼了的眼中,整片雪地浑然一体,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阿尔贝•西利亚斯,从今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