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给西利亚斯家的补给物资是两件厚织亚麻袄,一袋燃料,一袋土豆,以及两个民用自热盒饭。
“很重吗,我来拿吧。”莱塔从阿尔贝手中接过麻袋,感受到不寻常的轻盈与其中清脆的碰撞感。“啊,好像不是木柴啊。”
拉开系在麻袋袋口的细绳,莱塔把手探入其中。
“是木炭,居然拨给我们这么好的东西。”莱塔拿出其中一个木炭,轻轻掰开来。随着一声脆响,木炭轻易地露出油亮的截面来。“呜哇……我以为只有城里才会用这么好的炭。这批炭拿来给我们当燃料真的好吗?”
阿尔贝边跟随着莱塔,边深入观察这个村庄。绝大部分的窗上都钉着几片木板,然而也有少数没有钉着木板、反而窗户大开的。阿尔贝上前仔细确认了一下那些没钉着木板的窗户,它们不是没有被加固过,而是加固过之后又被取了下来。
他又朝屋里望去,一点灯火也没有。
“他们的柴火不够了,只能把加固门窗的挡板拆下来烧。”莱塔有些伤感地说。“但是半夜风就把窗户吹开了,火被吹灭,壁炉里烧着的挡板被风雪打湿,人也就冻死了。”
“听起来在你们这里死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阿尔贝离开了窗口,回到莱塔身边。
“在我们这种村子里,冬天总会死几个人的。”莱塔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柴火永远不够,药也是。我们确实是受太阳女神的庇护,但只靠神恩是过不了日子的。”
“……”阿尔贝没有接话,他隐约能听出这个女孩对太阳女神并不很虔诚。甚至可以说,她对太阳女神有些不满。
“这里就是我家了。”莱塔换了边肩膀扛木炭。“这几年把它稍微装饰了一下。”
阿尔贝把挂在屋檐下的晴天娃娃托起来看了看,这个屋子造型上和周围的木屋没有什么大区别,但是却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小饰品。显而易见,莱塔在尽力把这个屋子改造的不那么死气沉沉。
“你的父母呢?”阿尔贝问道。
“呃……三年前就……”莱塔把头别过去,对这个话题的她相当敏感,阿尔贝也沉默了。最后还是莱塔自己把窒息的空气打破。“我们先到院子里去,把重的东西都放下来。”
阿尔贝随着莱塔来到后院,这个后院是用木桩围起来的,出口接着道路而非房屋,这意味着它是在屋子建完之后补建的。
“把煤炭堆在这里吧。”莱塔拉开油布盖着的坑洞,坑洞底下也垫着油布。在需要广泛运用防水且廉价的材料时,油布是亲民的好友。
阿尔贝把麻袋中四分之三的木炭唰唰地倒入坑洞里,预留了四分之一来给晚上供暖与烧水。
“土豆的话,就放到这里吧——唔,等等。”莱塔轻快地在后院寻觅着,最后在厚厚的积雪下扯出一块被掩盖了的畚箕,接着又顺藤摸瓜,一共救出了三个被雪盖住的畚箕。
“今天就已经出太阳了,所以可以直接把土豆放在这里等太阳晒。把表皮晒干以后再处理。”她把畚箕斜靠在向阳一面的墙边,一把一把地把土豆铺在上面。“你先进屋吧,我找一找油灯。给你,钥匙。”
阿尔贝用钥匙打开拴住门的大锁,扑面而来的黑暗袭击了他。尽管门外的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但靠这一点余晖想看清屋子里的东西还是远远不够的。他摸索着进屋,直到眼睛适应了弥漫的黑暗。
从门外一进来就是厨房,灶台侧对着门。阿尔贝继续向里走,小的可怜的厨房衔接着卧室。尽管视野昏暗,阿尔贝还是一眼就扫到了一张铺着两个枕头的双人床。
既然莱塔说她的父母早逝,那着张双人床就是她和她哥哥的床榻了。
阿尔贝对这对兄妹共榻而栖的事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这个村庄的贫穷他亲眼目睹,两张单人床绝对没一张单双人床来得实惠。在这种情况下谴责他们没注重距离是伪君子的行为。
不过,目前的问题是,他晚上要在哪里歇息。
一道柔和的光从厨房探出,莱塔提着油灯从外面走进来。
她看见阿尔贝正对着那张放着两个枕头的双人床若有所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得大声喊道:“等等,不是你想象那样的!”
“我理解。”
“什、什么‘理解’……!不对不对不对,你不理解!”
“……”
“……”
两人对视了一阵,莱塔才自觉失态地用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她本身就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在油灯的火光下更是显得像块红炭。
这时,门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我去开门!”莱塔提着油灯就跑向门口。
“晚上好。”萨玛拉面带微笑,在这种天气里,圣职人员的穿着显得相当单薄,然而他似乎并不介意严寒。“莱塔,你的哥哥在家吗?”
“啊……”莱塔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阿尔贝。“他在。”
“怎么了。”阿尔贝走上前来,把莱塔护在身后。
“有些村民冻伤了,没办法把补给运到家里。能请你和村里剩下的年轻人一起来帮忙吗?”
阿尔贝审视着萨玛拉和悦的脸,他在这个太阳祭司身上找不到名为危险的要素。
“走吧。”阿尔贝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莱塔,用炭炉的时候记得开窗户。”
两人沿着村里的小路前行,这次外出让阿尔贝感到痛苦,因为他的衣服并不足以抵挡外头的冷风。这些从北方呼啸而来的寒冬意志轻易地把他身上的衣物穿透。就像战乱时代的匪骑兵冲入了村庄那样,肆意地掠夺着他身上仅有的热量。
而另一边的太阳祭司则信步缓行,寒风不能使他却步。他身上辐射出些许暖意,想必一定是太阳女神的赐福使得他能够无惧寒冬。
“阿尔贝,你很冷吗?”萨玛拉像是关怀一样问道。
“正如你所见。”阿尔贝的肢体末端已经失去知觉,他的内脏艰难地向血管提供温暖的血液。
“既然如此,那请握住我的手。”萨玛拉向阿尔贝伸出宽厚的右手。 阿尔贝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太阳祭司的手摸起来就像裹住阴燃炭火的绸布,丝滑的皮肤下蕴含着炽热的脉动。
这些热量是非自然的,比正常人的核心体温还要滚烫。阿尔贝能感受到通过肌肤的搭桥,热量很快就从祭司身上流入了自己身体里,在血管中奔走,直到暖意扩散至全身。
“这正是……太阳女神的神恩。”祭司似乎还能继续增幅这一力量,源源不断的热潮向阿尔贝潮涌。
“已经足够了。”阿尔贝想放开太阳祭司的手,手腕却被萨玛拉反擒住。“?!”
“呵呵……不要着急。阿尔贝,你听过古代的人们是怎么对待犯人的吗?”萨玛拉锐利的指甲在阿尔贝的手腕上留下几可见血的刻痕。“他们把戴罪之人运到国土的最北端,剥去犯人的衣服,让这些可怜的误入迷途之人在冰天雪地中**行进。”
阿尔贝急切地想把手从萨玛拉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但萨玛拉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迷途的羔羊们不断地走,他们被承诺只要走完最北的边境线,就可以被赦罪释放。”萨玛拉带着怜悯地摇摇头。“没有人能走完。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他们走出三公里的时候就奄奄一息了。”
从萨玛拉身上传来的热量已经从最开始的温暖变成了焚烧般的高温。阿尔贝意识到自己再不能挣脱出来,就会被不断涌进身体里的热能从里到外点燃,现在他离热源萨玛拉最近的手腕已经开始起水泡了。
“虚渺的希望是残忍的,但太阳女神是仁慈的,信奉太阳女神的我们也是。太阳女神将温暖平等地分给每个善人,亦分给每个罪人。所以我们对待迷途羔羊的方法则是将温暖毫无保留地赠予他们。”萨玛拉脸上始终挂着浅笑,他正期待着阿尔贝说些什么。
“你想干什么。”阿尔贝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血管里被加热到似乎沸腾起来的血液而剧烈收缩着。
萨玛拉将阿尔贝的两手抓起,以虎逼羊群之势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黯淡的红瞳直直地盯着满头大汗的阿尔贝。“审判你,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