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

作者:东京撑死鬼 更新时间:2022/1/28 21:53:47 字数:2907

孔月带着身后的一帮人踏着暮鼓的余声走到了青龙寺门前。

殿前的广场上人影绰绰,也不知是为什么,平时这个时候青龙寺是不会有这么多人的。

不过这么多人倒是给孔月不小的帮助,毕竟,人越多他们这些镇妖吏越好隐藏,孔月见过那个叫做服部的武士和叫做柚罗的少女,只要找到她们然后盯住,按照大师兄的吩咐等着顾前辈和陆前辈到场就行了。

只是殿前的巨大香炉里冒出青烟笼罩了整个殿前的广场,烟雾中的绰绰人影显得有些虚幻。

孔月强忍着不适带头踏入青烟中,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景,让她看不清东西。

孔月的视力很好,即便是几里外的光景她也能很清晰的看到,可是很少人知道的是,世界在孔月的眼中其实是黑白的。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丢失了感知色彩的能力,换来的是举世无双的视力。

孔月不止一次的想过这样的交易到底值不值得,有时她会觉得很值得,因为这次交易她能够站在大师兄的身边,帮他处理各种险境。

可是有时候,她又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她失去了感知色彩的能力,世界在她的眼中变得残缺不全。

她再也没有像寻常人一样感知色彩缤纷的生活的资格了。

人影们在窃窃私语,声音细碎又尖锐,说着一些孔月听不懂的话。

她逐渐靠近人影们,可是每当她靠近了人影,他们总会如烟尘般散去,又在不远处重新出现。

连绵不断的窃窃私语钻进孔月的耳朵里,不知为何,这些纷乱的,毫无逻辑的私语声在孔月的脑袋里逐渐变得清晰。

孔月猛然回头,不知何时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帮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瞬间,殿前的广场忽然好像变得大了起来,向着天边无限的延展下去,漫无边际。

人影变得越来越密集,私语声越来越纷乱、复杂、尖锐。

变得越来越清晰。

“听说了吗?孔家的那个废物……”

“那个姑娘啊,依我看她就该……”

“她连弓都拉不开……”

“就这还……”

“可惜孔老爷子一世英名,居然……”

“听说她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孔老爷子还带着她到处求医,现在看来还不如……”

“可惜了呀,孔家就剩这么一个了……”

“这样的话,那孔家的家业岂不是……”

“就是说啊……”

那些人影低声交谈着,纷乱的私语声钻进孔月的耳朵里,变得清晰又虚幻。

这些尖锐的、虚幻的、模糊的、纷乱的声音折磨着孔月的神经,一股痛楚忽然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不知到底是从脑海中流出淌到了心里,还是从心里涌上来,冲进了脑袋里。

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忽然变得酸酸的,视野有些模糊,就连神志都有些混沌。

这是怎么回事?

是幻术吗?

孔月忽然有些明悟,她被攻击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直觉告诉孔月,她陷入了一场幻梦中。

孔月强忍着钻心的痛楚,咬着舌尖强迫自己精神起来,拿出一只背在背上的弓,从箭袋中拿出一只箭矢。

弯弓搭箭,手臂上的肌肉紧绷,时刻保持能够快速射出箭矢的姿势。

“你看她,还在练箭呢,明明连弓都拉不开……”

“就是就是,我看她还不如直接嫁给哪家公子去……”

“说什么呢?!那孔家岂不是无后了?……”

人影们私语着,嘲笑着。

孔月只觉得在这茫茫青烟中,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繁华的城市中,回到了那个有着凉亭、池水与荷花的院子里。

毒辣的阳光晒的她满头汗水,她站在院子里,吃力的想要拉开一把做工粗糙的长弓。

明明可以的,这把弓一点都不重,可是为什么拉不开?

小小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为什么,明明能拉开的。

白色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浸透,那一天,孔月在毒辣的阳光下晒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拉开那个小孩子都能拉开的弓弦。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池塘中的荷花中亮起点点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池水中,斑驳的光点好像要将孔月整个人都吸进去。

原本粉白的荷花被灯火照的昏黄,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踢踏着响起无数脚步声。

黑暗,忽然降临了。

漆黑之中,亮起点点星光,莹白的光满从栅格窗外洒进来,让漂浮在空中的浮尘们沾染上月华的光满,变成了光点在空中飘舞。

飘扬的光点在祠堂中飞舞,沉浸在光斑中的那把弓变得虚幻起来,它仿佛距离孔月越来越远,又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得到。

现在的我,还拉不开这把弓。

孔月这样告诉自己。

光斑浸透了那把弓,弓臂上雕刻出繁花的样貌,恍惚间孔月好像看到了无数花瓣从弓臂中飘落而出,跌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化作星芒消散了。

祠堂中忽然亮起烛火,昏黄的烛火摇曳着,驱散了点点莹白光斑,照亮了弓后的灵位。

灵位的表情严肃,上面只是写着“孔繁花之位”这几个字而已,可是孔月依旧看到了灵位的表情严肃,就像那个本该站在她身后的老头子一样,虽然叫孔繁花,虽然有这么一个繁花般华丽的名字,却是一个男人,虽然有这么一个繁花般华丽的名字,整天却不苟言笑。

谁也没法把他和“繁花”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

虽然使一把有着“繁花绮梦”这么华丽的名字的弓,人却是一个死板固执的糟老头子。

若是没有见过他的人,听名字会觉得那一定是一位天资绝色衣袖轻飘一如繁花般美丽的女子,可是他是一个糟老头子。

后来,糟老头子死了,怎么死的?孔月有些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那天她看到了漫天繁花盛开,如绮梦般绚丽。

花开花败,糟老头子消失了,留下的就只剩下这一个古板方正的灵位,和那把孔月也许永远也拉不开的弓。

世界消失了,只剩下绚丽的色彩充斥了孔月的视觉,她看到了花开花败,花瓣飘落进尘土中,腐朽成泥。

一切变得缓慢又迅速,花在缓慢的绽放、缓慢的枯萎、缓慢的化作泥土,人在迅速的行走、迅速的低语、迅速的来又迅速的走。

最后的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孔月和她看着开了一茬又一茬的不知名的花,还有一只在空中洒下银白月光的、亘古不变的月亮。

年幼的女孩就蹲在那里,看着花开花又败,不顾人来人往,不顾银霜铺满地面。

直到有一个人发出清脆的脚步,熟悉的脚步走到了孔月的身前。

“这种花叫做薄荷,叶子很清凉的。”那个青年蹲下身子,看着孔月面前的这朵挤在一起的白色花朵。

霎时间,缓慢的快了起来,迅速的慢了下来,时间忽然变得正常流动了。

孔月抬起头,想要看清这个熟悉的青年的脸面,却发现他的脸上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晰。

“你是谁?”孔月开口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千百年都没有说过话了,她就好像这一朵花一样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从未与任何人打过交道。

“不重要。”青年站起身子“我们还会再见的,因为薄荷会预示重逢。”

喧闹声渲染了空气,把青年的身影遮盖住,像是染坊中的染缸,绚丽纷杂的色彩盖住了一切。

锣鼓响起,鞭炮声震天,一架通红的轿子横着停在孔月面前,人们的身影虽然依旧虚幻,可是孔月总觉的他们的脸上净是喜色。

不知何时,那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通红的襦裙花钗大袖,红色的盖头盖在她的头上,让她看到的世界都染上了一抹红色。

“我就说嘛……”

“早点结婚生子也好……”

“省的给孔老爷子丢人……”

“可惜孔家香火就此断掉了……”

窃窃私语送着孔月踏上了通红的轿子,直到轿子一阵震动,启程了那些窃窃私语依旧没有停下来,依旧还盘旋在孔月的耳边。

孔月怀里抱着一个漆木盒子,那个盒子里便是孔月永远也拉不开的那把弓,那把叫做繁花绮梦的、好似随时能从弓臂上飘落下花瓣的长弓。

轿子火红的窗帘忽然被一只手给掀开了,一朵白色的小花顺着那只手出现在孔月的面前。

白色的小花摇曳着,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那一朵伴随了孔月很久很久,花开花败一春一夏,一茬又一茬的白色花朵,叫做薄荷的花朵。

“我就说我们还会再见的。”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孔月顺着窗户看出去,脸上蒙着一层薄雾的青年骑着骏马,手里捏着白色的小花,声音里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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