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世界如何变迁,光暗如何交替,所有的一切都在如期进行。
在五岁的时候,我遇到了自认为可以相守一生的女孩。
秋天的一切永远和“希望”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病态般蜷缩的枯草、因为养分枯竭而摇摇欲坠的梧桐叶、愈发冰冷狂妄的秋风,还有头顶那硕大的该死的令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太阳,这一切仿佛是大自然为了衬托我现在的处境而刻意营造出来的,这感觉着实令人不爽! 我背倚粗大的梧桐树干,看着面前这个平时无比美丽,现在却略微狰狞的美女——没错,她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大人虎视眈眈的样子令我心悸,尤其是她左手所持之物更是对我造成了莫大的震慑——那是一根只有惩罚家族罪人时才会使用的细长木棍。
别误会,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就在今早,尚处在睡梦中的我忽然被三岁的女仆长妹妹希薇给摇醒了,然后她用稚嫩的嗓音告诉我,母亲大人找我有事,刚说完我这可爱的女仆长就一头栽到了我的床上——睡着了。
真是搞不懂母亲大人的思维运作模式,虽然是为了让希薇能更快更好的掌握一些日常事务,但也要顾及一下她的年龄吧,即便您是高贵的蔷薇花家主,那也会因为雇佣童工而受到旁人谴责的!
尽管心怀不满,但我也不敢让母亲等太久,于是我赶紧翻身下床,穿着睡衣就跑去书房了。 当我到达书房时,身穿睡裙,头发与面容打理的一丝不苟的母亲正俯在高大的实木桌子上用羽毛笔快速的书写着东西,还时不时的摇头,点头。与以往不同的是,母亲大人的嘴角始终都带着一抹微笑,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开心的事。
“母亲,早安。”我站在门口轻声向母亲打招呼。“哦,早上好,我亲爱的儿子,快过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当母亲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忽然捕捉到了母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那是我曾未见过的,比喜悦更上一层的光芒。
我不敢怠慢,立刻跑向母亲,在她身边站定。然后,母亲大人竟慈爱地将我抱起,并放在了她的腿上——这么亲密的动作自我记事起就已然不复存在了,这令我有些不知所措,连带着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
母亲一下就发现了我的异常,她微微一笑,接着伸出手摸着我的头,用极其温柔和缓的语气对我说道:“亚安,母亲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我点头答应。“你有中意的女孩吗?家族中的仆人、亲戚,或者你那贴身侍从希薇。有对其中某一个动心吗?”母亲问。
年幼的我心地善良,纯洁,既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会撒谎,我认真地摇摇头:“没有。” 得到我的答案后,母亲竟是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她没有在意我那充满好奇的目光,继续说道:“我还在担心如果你有了心爱的女子,我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问题呢。既然没有,那一切就好办得多了。”
我更加不解了,母亲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解释道:“我与你的父亲早在你出生之前就为你定了下婚约。我们两家不仅是世交,而且女方的父亲也曾救过我与你父亲的命。之后随着我对家族掌控的加深,想偿还当年恩情的愿望也愈发强烈,而对方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联姻,尽管这很难抉择,但我终究是同意了。”
说完,母亲忽然用忧伤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她的左手不断抚摸着我的头发,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对自己擅自为我决定命运而感到愧疚。
我一直都记得父亲对我的言传身教,自记事起,父亲就不断在我耳边重复一句话:蔷薇花的男人,绝不会让最爱的人为自己伤心。对于这句话,我始终铭记于心,我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改变这沉闷的气氛。
“母亲,您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婚约,那如果我与那女孩是同性怎么办?”我说。母亲不答反问“你觉得该怎么办?”,我沉思了一会,认真地望着母亲,严肃地说道:“如果同为女孩我倒是不介意,如果同为男孩的话……为了母亲,我还是不会介意的。”
母亲看我这一本正经地模样,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她捏了捏我的脸颊,笑道:“亚安的脑袋里都是些什么啊。”“母亲,我可是认真的!”我双手掐腰,挺起胸膛,不服气的反驳道。
“好好好,不过呢,这个问题就不劳烦我们可爱的小亚安操心啦。像我们这种大家族自然有办法让联姻的双方生出不同性别的孩子。”母亲笑着解释道。 “嗯,但是……母亲……”我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讲给母亲听。
“你想说什么呢?”母亲问。“我对您为我订下婚约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真正恋爱的感觉……”
“你可以和她谈呀。”
“和自己的未婚妻谈恋爱,感觉怪怪的。”我挠头。
“亚安,等你看完那女孩的画像再反对也不迟。”母亲大人笑着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样式普通的方形木盒,但是从其中央位置由水银溶制而成的那犹如胡乱涂鸦的不知名阵符来看,它的防御等级绝不会低。
母亲用左手食指轻轻拂过那阵符之后,原本紧闭的木盒轻轻弹开,木盒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枚血精石戒指和一副反压着的纸张,这纸应该就是那女孩所谓的画像了。
只见母亲拿起那枚戒指,放在了我摊开的手上,说道:“这是龙血石戒指。”,对于这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毫不在意的撅了下嘴,没好气的说道:“龙血石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家族的货仓里不就有相当数量的存货吗?”。
母亲慈爱地笑了笑,为我解释道:“这枚龙血石戒指是对方家族的传承之物,铸造时所用的血液是取自龙神,格拉默兹尔——”
“龙……神的……血?”我被这句话惊得嘴能塞下一枚鸡蛋。
“是的,对方能把传承之物都送来,就足以说明其重视程度与诚意了。”母亲说。
“母亲大人,您……不会是贪图对方的这枚戒指才把我‘卖’掉的吧?”我紧蹙着眉,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出所料,母亲立刻狠狠地给了我脑袋一记爆粟,接着问道:“哦,还有这画像你也来看下吧。”
五岁的小孩子,不喜欢思考,大脑中总是一片天马行空。而我却有些偏激,甚至可以说是喜欢无理取闹,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让我误以为她真的仅仅是为了一枚戒指而“出卖”了我。
我趁着母亲伸手去取画的时候,我一用力跳下母亲的双腿,然后握着手里的戒指对母亲说道:“母亲!您不能这么做!”
说完,我用力将手中的戒指对着窗外扔了出去,看着那枚戒指化成一道飞驰的光芒理我远去的时候,我感到心情无比舒畅——这恶作剧所承载的后果,我是肯定没有想过的——于是母亲第一次对我动了怒,甚至是要打我。
………… …………
“母亲大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屈服的!”我正气凌然的对母亲喊道。
“亚安,我劝你赶紧把戒指找到。要不然……”母亲微眯着眼,冷酷的语气令我寒毛直立。 这是母亲第一次真正生气,各种意义上的生气。
平时那慈爱,温柔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那时的我对沐浴在滔天怒火中的母亲,只有一个想法:恐怕恶魔见了此刻的母亲也会退避三舍吧。
“不……”我紧攥着拳头,凭借着树干的支撑而不至于瘫倒。
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连着说了三声“好”之后,抬起了手中的棍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诸神突然向我伸出了援手!
“夫人,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忽然一道略显苍老,但十分恭敬的声音在母亲背后响起——老内务女仆长!
得救了!
母亲当即停住手中的动作,迅速转身。尽管我看不到母亲的表情,但是从她那猛然提高的分贝中,不难感受到母亲那无尽的喜悦之情。“哦!我可爱的公主来了!我马上就去迎接!”说完,转身俯视着我,身上的气息瞬间从朝阳变成了寒月。
她冷酷地说道:“亚安,你也跟我去迎接你的,未婚妻。”母亲将未婚妻三个字咬的特别重,就像是在提醒我——你的反抗是毫无意义的,乖乖接受命运吧!
“见鬼,怎么会是今天。”我嘟囔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就把戒指扔了,怨不得别人。”母亲立刻嘲讽道。
万般无奈又无力反抗的我只能随母亲一起来到了前庭院,见到了那所谓的“公主殿下”。
不对,难道我的婚约者是个十六岁的成熟少女而非五岁的孩童?
只见那名少女对我的母亲微微欠身,然后极其恭敬的说道:“主人,公主殿下我已经接到了。”说完,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好可惜,我连她的模样都还没有看清呢……
少女消失后,被她挡住的女孩逐渐显现在我与母亲的视野中。
乌黑的头发、漆黑的瞳孔、娇小的身材、木屐、白袜,未曾见过只听母亲偶然提及过的印满樱花的服装——一个标准的罗兰帝国人。
那名女孩,对着我和母亲深深鞠躬,接着用极其标准流利的彼欧西斯语向我们打招呼:“尊敬的菲瑞普斯大人以及未婚夫亚安大人,下午好。我是亚安大人您的未婚妻——池一樱奈。”
然后抬起头,一双眼眸温柔地望着我,接着那迷人的双唇微微上扬为我绽放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秋天,蔷薇花早已凋零,只剩下枯黄挺直的躯干依旧在秋风中屹立。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幻觉,就在女孩微笑过后,花圃内所有的蔷薇花居然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华,整体枯黄的色调竟然开始消散,象征着生命的绿色自干燥的土壤中窜出,并且迅速攀上蔷薇花的根部,然后一路蔓延至全身。
与之相随的是,嫩叶自枝干中快速抽出,花苞在根尖出展露,然后在群叶的簇拥下犹如一名绝美的舞娘,不断绽放着自己的舞姿……最后,所有的蔷薇花竟然全部齐齐开放!接着它们在我骇然的目光中,动作一致的对着那名女孩低下了自己的躯干。
看到这一幕的我,悄悄地向母亲身边挪了挪身子,然后用极低的声音对母亲说道:“母亲大人,我想我知道那枚戒指在哪里能找得到。”
母亲大人瞥了我一眼,然后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