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的自白
神,是光滑的,坚硬的。
神的气味是冰冷的,散发着石头的味道。
这是我五岁时神对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那天教会的嬷嬷对我说,从此以后我就是神的新娘了。她为我披上白色的长袍(即使我不知道白色是什么样子的),温柔的对我说道:
“这就是你的婚纱了。”
嬷嬷是在教会指导的一位老修女。
是她将跪在刑场前的我扶起来,为妈妈求情,得到了奉献神明来为母亲赎罪的机会。
“将自身献给神明,就是神的新娘了。”
这是一句流传在女孩子之间的话,夹杂着对爱情和婚姻的懵懂,以及对修女这一职业的向往。而我在五岁时就成为了孩子们憧憬的对象。
可我却从未对此感到开心过。每当我完成晨间祈祷,在回家的路上听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不知为何,我觉得擦肩而过的他们距离我很远。
很远很远……
明明这么近,他们的生活却又离我这么远。
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能看见的话,妈妈没被教会发现的话,我爸爸没有去很远的地方的话……
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在小镇的街道上玩耍,肆意的哭鼻子,晚上回家后挨骂,期盼着周末,等着爸爸妈妈回家。
嬷嬷曾经说过,这世上总会有无法获得普通的幸福的人。每当说这句话时她就会抚摸我的头发。
我不是很喜欢被嬷嬷这么说。
我羡慕着普通的幸福,但我不希望自己因此而被怜悯。
那种感觉我很讨厌,好像把我所有的努力都否定了。正是因为我无法得到,所以我才要更加的坚强,更加的不服。
我讨厌被人怜悯,可唯独嬷嬷抚摸着我的头发时一边碎碎叨叨的说着心疼我的话时,我无法反抗。
因为嬷嬷她听不见,只能通过书写的文字和手语交流。我对她用手语,她对我说话。两个残缺的人用着独特的方式交流着。
她是说给自己的,也是说给我的。
我曾经问过嬷嬷,什么东西是可怕的?
嬷嬷说,黑夜降临,吹熄蜡烛之后的夜晚是可怕的。没有声音的世界连光都没有了。
嬷嬷不知道的是,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是存在的,那就是连黑暗的概念都未曾拥有过的虚无。
我却和它做起了朋友。
这也要多谢我的妈妈,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巡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这头野兽,如何和它相处,如何让它成为我的一部分。
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视力的人他们的世界是全黑的吗?
镇子里有些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甚至没法去理解所谓的"黑"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光滑的?是尖锐的?是烫的?还是温润的?
不,那个地方连名为黑色的色彩都未曾存在过,在我的世界中,这个世界是由温度、气味和各式各样的棱角组成的。
但颜色确实是可以区分的,即使我看不见。
白色的罐子和黑色的罐子虽无区别,但放在太阳底下黑色的罐子会比白色的罐子要来的滚烫。
酒比水要凉爽,但单论味道我还是更喜欢水。
火焰比水要轻,比刀更痛。
在我眼中,世界就是这样的模样。摔跤、踩空、撞头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多摔几次就习以为常了。
我本来早就习惯了那片世界,也一直以为我就会这样一直持续到死。
妈妈离开了,嬷嬷也离开了
从此以后,这间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个人的生活也没什么,只是有时候会回想起嬷嬷说的话语。
确实,也没有声音的夜晚真的很可怕。睡不着的夜晚,就会想起妈妈也会想起嬷嬷
直到……我捡到了书先生。
他为我带了神都没有给予给我的
我先看到了黑暗,又看到了光明。
黑的形态,光的模样,色彩的触感……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不……是……幸好我还活着……
我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书先生,他自称是盖伊·福克斯。他说话很没有活力,一直蔫蔫的,明明会魔法却表现得很不自信。如果我也会魔法的话,我一定会比书先生更自信。
我不知道素昧平生的他为什么治好我的眼睛。
是我救了他吗?还是他是单纯的善良呢?
可论善良没人能比得过神明的吧?那为什么我一直跪拜的神没有治好我的眼睛呢?如果说给他人善意就会得到回报,那为什么我祈祷了这么久神也不愿意让我看他一眼呢?
反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书先生。
一个被教会猎杀的魔导书。
教会两次和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为敌,第一次是我妈妈第二次是书先生。一个指导我如何在无光的世界里活下去,一个让我看见了光。
而标榜自己是救世的光的教会什么都没做。
只是要求我一直祈祷,一直祈祷下去。
我祈祷的声音去了哪里呢?我祈祷的话语是否有意义呢?它从我的唇间说出,又在哪里消失呢?
我不知道,也想知道。
假若神明真的存在,他一定是卑鄙的,因为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努力活下去的丑陋身姿而哈哈大笑。
我勉强睁开眼。昏暗的灯光,发霉的墙壁,潮湿的空气,我知道这里就是审问罪人的审讯室。
好痛……
我不敢动弹,即使坐的姿势很难受但我无法动弹,只要稍微一动一块肌肉就会牵连起另一块肌肉形成疼痛的连锁。
教会里的修女站在我的周围,冷眼的看着我,都沉默着,像是在等待我说出点她们乐意听到的东西。
“那本魔导书你藏哪里了?”
啊……是说书先生吗……
现在的他应该已经顺着溪流向下飘走了吧……那条逃跑的道路是我一次又一次徒步丈量探索出来的……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比起我,书先生他有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魔法,和那些会带来灾难的巫师不一样……书先生他有着,能给别人带来光明的魔法。
“姐姐,”所有比我年长的修女都应该叫姐姐。“靠近一点,耳朵凑过来一点,我什么都说,不要再打我了。好吗?我会乖乖的。但渎神的话语我想小声点说……所以……耳朵能靠过来吗……”
那名修女听到我这么说皱了皱眉头,眼光看向其他三位修女,她们都示意她们不来。她只好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将耳朵凑到了我跟前。
说起来……这位姐姐的年纪看上去不小了,据我所知她应该在教堂里工作了有十个年头。
原来如此,我的妈妈当时也应该在这个椅子上被她用同样的方式审问了吧?就算不是她,那她也一定有份。
“我要说了……”
我张开嘴,没有发出一个音符,狠狠地咬下了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