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4日,索尔他金沙漠,天气:暴雨。
一百年没有下过一滴雨的大沙漠迎来了一场极为罕见的暴雨。
然而,对于任何居住在沙漠之中的生物而言,暴雨都是一场灾难。
洪水会冲垮房屋,洪水会淹没土地,洪水会带走生命。
而对于深处内陆的虎鲸们而言,暴雨,会唤醒幽灵鲨。
“准备作战!快快快!趁着幽灵鲨还未完全恢复!用雷电柱刺入她的身体!”
当虎鲸在她的身边聚集之时,一切都已经太晚。
雨水打湿了干燥的皮肤,暴雨驱散了空气的燥热。黑色的及肩长发如同浸润濡湿的海草一般紧紧地贴在阿芙拉的额头和身上,她睁开了眼睛,举起了双手。
一场暴雨让阿芙拉连接了海洋,一场暴雨让她压制了其他的人格记忆和命运。一场暴雨将她唤醒。
阿芙拉听到了深海的歌唱,听到了在那白色的泡沫和漆黑潮水之下的歌声。
金色的锁链染上了深海的漆黑,雷霆还未聚集之时,海水将束缚切断。
深海的子嗣重获自由。
审讯官不知从何处掏出了巨大的鲸骨大剑,她的神色平静,双眼却流露出如血的渴望。
她们都曾是海神的仆从,她们都是海的子嗣。
血浓于水,手足相残。
而阿芙拉则对着审讯官张开了怀抱。
“空气与陆地都太过干燥……来吧,我的血亲们……来吧……你们不用再受干燥的苦。你们原本的活法太辛苦了。”
而阿芙拉也是发出了如同诗歌一般的吟唱……
“不论你欲往何方,深海永在脚下;不论你身在何处,深海仍是故乡。”
来自深海的幽灵鲨露出了血腥的微笑。
“我双足站立之处,便是父亲注视的伟大国度!我双足所行之处,便是伊尔·哈加的国土!”
暴雨还未形成洪水,但是,漆黑的水便从黄沙之下漫灌上来,没过了众人的脚踝。
那不是水,那是海水。咸湿的、来自大洋深处的海水!
审讯官感觉到了自己脚下的黄沙渐渐下降,她的脚下渐渐变得虚无,形同泥沼……一旦她停止移动,审讯官就会开始缓慢地下沉……而她的脚下并非沙漠,而是深海。
正如阿芙拉所歌唱地那样,这里变成了伊尔哈加的废墟,这里变成了深海的圣所,这里真正的成为了海洋。
幸运的是,无论是幽灵鲨还是梅氏鲸,都能双足站立在海浪之上。这是海的恩赐。她们都是海的女儿。
大地和天空变成了某种令人恐惧的漆黑,浩瀚的蓝色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地平线的尽头,无垠的波浪造就了轻轻抚摸肌肤的白色泡沫,吹来了咸湿的、带着眼泪味道的海风。
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深海的吟唱。
“不!不能去听她的歌声!她试图用声音来把我们变成她的同类!”
审讯者很快就意识到了那种歌声是有害的。
“漆黑无光的故乡,唯有歌声能够穿透水幕和海洋。”
阿芙拉冷漠而病态地解释着,被隔绝深海已久的她感到了父亲降下的恩泽……
她伸出了手,洋流之戟接受了她的呼唤,缓缓地从漆黑的深海里升起。随之一起上升的还有那些深海的鱼群,他们脱离了水的束缚,他们遨游在空气中,仿佛空气就是他们的海洋。
“干燥的血亲啊……跟我回家?还是我带你们回家?”
无需多言,这是一场关乎存亡的战斗。
“风暴加护!”
雷电和狂风聚集在了审讯官的周身,雷蛇和风妖成为了她无形的守护,那是来自风暴和海神的加护,那是她身为海族的荣耀。每一条雷蛇都是一根巨大的雷电柱,每一根雷电柱都能突破深海的防御。
要知道普通的武器和魔法根本无法杀死这些生物,如果想贯穿鱼鳞,只投掷雷电没有效果,必须直接在它的身上刺入雷电柱才行。
这些技能设计出来仿佛都是为了手足相残。
而阿芙拉也知道了她的这些执迷不悟的血亲的答案。
“哪怕是无谓地失去一切也要拒绝深海吗?弱小的生命都只会被无垠的波浪抹平……”
紧紧地握住了三叉戟随后便投身进入了战斗,赤红的眼睛露出对血的渴望。
“【刺】!”
她单手紧握三叉戟,像是一个撑杆跳的运动员一般将自己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鱼群围绕着阿芙拉,而她也像是出水的鱼儿一般在湿润的海风之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随后,像是一头优雅的银鱼一般钻入了深海。
审讯官知道,鱼跃并非是阿芙拉袭击的手段,接下来的攻击才是。
她看到了漆黑的深海卷起了碎漩的狂舞,她看到了漆黑的漩涡切碎了洁白的泡沫,朝着她席卷而来。
审讯官不会退缩。
后退意味着死亡,深海和洋流不会放过他们的猎物。
而她也会永远地失去自己所爱的人。
永远。
“雷电柱!”
金色的雷霆顺着深海的破碎漩涡灌入了洋流之中,化作细碎的雷电,而碎裂的水蛇裹挟着雷电四处逃窜,赤瞳的深海的女儿从漩涡之中现身,她将她的三叉戟刺向审讯官的喉尖。
“鲸骨开!”
白色的庞然暗影挡住了进犯的三叉戟,虎鲸的嘶吼破碎了浪花和漩涡。
“轰!”
鲸骨剑重重地砸在了三叉戟上,沉重的击打和震动打断了深海的歌唱,沉闷的冲击将漫天的暴雨击碎,竟是给这片空间换来了一丝的清朗。
只有无知的人才会被恐惧和未知打败!来自深海的鲸歌并并不可怕,虎鲸们的一切捕猎手段都是为此而生的!
他们所研习的、磨炼一切技巧,都是为了血亲相残。
沉重的打击让幽灵鲨的虎口硬生生地裂开了。
虽然仅仅只是几滴鲜血滴落在深海之中,可这依然引来了鲨鱼。
那是一头半透明的、长达二十多米的鲨鱼。它的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像是一头发光的水母,像是一只神秘的幽灵。
那是真正的幽灵鲨。
巨大的幽灵鲨在真正的深海之中游荡着,它的身体若隐若现,仿佛是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战斗,但是这却给了审讯官极大的心理压力。
而阿芙拉腰身一扭,躲开了巨大的鲸骨剑,同时迅速拉开了和审讯官的距离。
她抬起了手,轻轻地舔舐了一下早就愈合的手掌。她没有能够舔到自己的血液,她只舔到了略带咸湿味道的雨水。
在海的加护下,任何伤口都能在呼吸之间愈合。即使这里原本是沙漠,即使这里本不是父亲的神国。
但是,伤口造成的疼痛依然唤醒了父亲的敌人,那些干燥的灵魂开始从她的内心深处升腾,她渐渐地感觉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爆浆的鸡排……
不……不对,这不是深海的诗歌,深海的诗歌里没有那么粗俗油腻的东西。
阿芙拉的眼角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痛苦和矛盾。
而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速战速决了。
她招了招手,随后,那些游弋在她周围的鱼群便开始朝着审讯官飞速游去。
“你的狩猎结束了,血亲——【饵】!”
鱼群在空气中游弋着,他们环绕着审讯官,闪耀的鱼鳞在微弱的光芒下发出璀璨的闪光——而那些闪光不是来自别处,那些光来自她的脚下,来自深海。
来自巨大的幽灵鲨。
鱼群是饵料,而幽灵鲨才是真正的猎手,它会吞噬一切。
鱼群,虎鲸,风暴……吞食天地。
这是幽灵鲨的杀手锏。
但是审讯官的一切技巧都是为了自相残杀而生,梅氏鲸的公主更知道如何在自相残杀里保护自己。
鱼群是诱饵吸引幽灵鲨吞噬一切的诱饵,她不能杀死那些游弋在空中的鱼群,也不能被那些鱼群困住。这两者都会引发幽灵鲨的吞噬,而她身为海的女儿,早就在狩猎之中习惯了驱赶鱼群。
大海之上的舞者游弋了起来。驱赶鱼群的步伐就像是优雅的芭蕾,闪耀着璀璨微光的银鱼像是她的裙摆,她的霓裳。她在银鱼群里舞蹈,就像是阿芙拉在银鱼群里歌唱。
或许幽灵鲨一开始说的就是对的,他们是血亲。干燥的血亲。
正当审讯官冲破鱼群的封锁的片刻,巨大的幽灵鲨展开了满是利齿的深海巨口,将那些在空中游弋的银鱼一口吞下。
幸好审讯官突破了银鱼群的环绕,幸好她没有攻击那些鱼群。毕竟,鲜血和尸体只会让幽灵鲨更加狂暴,更加嗜血。
海上是不能见血的,那会引来不好的东西。
不过,虽然幽灵鲨鱼跃而出的片刻没有对审讯官造成伤害,但是,回到深海的鲨鱼依旧引起了数十米高的滔天巨浪,那些蕴含着魔力和毁灭意志的巨浪依旧将审讯官拍倒在了地上。
漆黑的铁质面具被击落,审讯官试图伸手去够,但是,面具却抢先一步沉入深海。
是的……这里早已不是沙漠,这里变成了伊尔哈加的废墟,这里变成了深海的圣所,这里真正地成为了海洋。
审讯官站了起来,她轻抚了一下额头,将白色的刘海轻甩到耳根。
战斗仍然没有结束。
但是……那只站在远处的幽灵鲨在看到了她的面容之后却面露了痛苦。
“我……不认识你……不!我记得你……奥尔科特·蕾蒂希雅……不……怎么会……不!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亵渎的黑雾!没有睫毛的眼睛!我……我……我不是海的女儿!我……”
阴沉的天空突然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明媚的阳光从天空投下。伊尔·加哈的神国被什么东西撕裂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赤色的浓雾从伤口处涌入,裹挟着明媚的阳光。
大海开始沸腾了,那些咸湿的水如同锅中热汤一样开始躁动了起来,他们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四散着钻入地下……漆黑的大理石立柱从深海之下浮现,黄沙从深海之下浮现。咸湿的海风忽然带来了沙漠的炽热,突兀出现的万里无云的清朗天气让蕾蒂希雅心生困惑。
而阿芙拉跪倒在炽热的沙土上,她的眼角开始流下鲜血,她的身体开始不断开裂,里面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漆黑液体。
她快要失控了。
但是,蕾蒂希雅并不害怕,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回荡,那个带着蒂芙尼花味道的声音十分温柔,像是来自母亲的呓语。
【走,靠近她,呼唤她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这使她充满了决心。
“沙沙——”
海的女儿踩踏着灼热的黄沙,走到了阿芙拉的身边。
她蹲了下去,轻轻地用手指抬起了阿芙拉的下巴。
此刻的阿芙拉早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优雅的、冷漠的、来自深海的幽灵鲨,一根粗鄙的触手从她的眼眶里钻出,上面满是没有睫毛的赤红色的冷漠眼睛。她又哭又笑,错位的情绪和命运叠加在她的脸上。把她真正地推向了失控和发疯的边缘。
一切的异变和失控都伴随着那个名字的响起而结束。
“小苹果,你……还好么?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林檎?”
蕾蒂希雅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海水,那一滴海水缓慢地滴落到了阿芙拉干燥的皮肤上,这让阿芙拉想到了什么。那是经历漫长的黑暗浮出海面看到的东西,是漫天的星辰在眼眶中打转感知到的刹那,无垠的波浪拂过脸颊。
只有在海面上才会感觉到咸,眼泪和家的味道都是咸的。
“可儿?”
阿芙拉记起了她是谁,她也记起了自己是谁。
只有杜可儿会叫自己小苹果……只有杜可儿知道自己叫做林檎……
海水味道的眼泪从阿芙拉的眼眶里落下,那些失控的触手缓慢地化为黑色的雾气消散在了空气里,那些错位的命运和情绪开始慢慢地回到了正轨……她看到了一滴又一滴的海水从虎鲸的眼角落下,滴在自己的脸上,身上,破碎成蓝色的微光。
阿芙拉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来……救我来啦?”
林檎回到了他的船,他再度成为了自己身体的船长,德莱雅和阿芙拉不过是他的船员,没有人能再夺走他手中的舵。
意识的海洋里仍然有邪神污染的巨浪,但是林檎的船不再是无处归依的小舟。
他找到了带有海水咸湿味道的锚,他看见了白发的少女在自己的面前轻轻抽泣,他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他知道有人在想着自己。
凡人之躯,何以撼神?
林檎或许无法战胜邪神,但是他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借助那些泪水和那些锚。
黑色的雾气收束进了他的身体,身体的异变开始慢慢消散,他的脑海里不再有那些错乱的声音和隐秘的低语,那些疼痛,那些愤怒,那些悲伤,那些渴望都仿佛被无垠的波涛抚平,现在是团聚的时刻了。
“谢谢你,我感觉我好多了。”
阿芙拉站了起来,她轻轻地拥抱住了蕾蒂希雅,就像是林檎拥抱住了杜可儿。
她们在干燥的沙漠之中闻到了彼此身上海水的咸味,她们感受到了彼此的心跳,她们从未如此平静过……
杜可儿想起了林檎一开始给她发送的视频。
一个扭曲的、病态的幽灵鲨,露出了痛苦的、疯狂的表情,却用着那么温柔的语气对着她求助。
“可儿……快……救救我……我……我快失控了!”
而现在,一切的扭曲和错位都消失了。她感受到了对面的温暖,感受到了两个灵魂的交融……
血亲相拥,挚爱相拥。
蕾蒂希雅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听到了幽灵鲨骂骂咧咧地抱怨。
“该死,这里的空气好干燥,我好渴!我要变成一条咸鱼了!”
阿芙拉松开了她,那个看上去有些病态,有些冷漠的少女冰冷地看着天上高悬的太阳,脸色满是不满的神色。
蕾西希雅轻轻一笑。
她想起了这些幽灵鲨的作战风格,她想起了这群恋家的海族甚至会将自己的故乡投射到陆地上,投射到沙漠里,投射到她们所在的每一块土地……
她们太过恋家了……
“你们太习惯海洋了,你们甚至想让伊尔哈拉降临你们站立的每一片土地上……来吧,我带你去喝点水,那是雪山的融水,和海里的味道可不一样。”
阿芙拉点了点头,而蕾蒂希雅也是轻轻地牵起了阿芙拉的手。
但是,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了。
蕾蒂希雅需要知道真相。一切事情的真相。
关于林檎,关于错误,关于德莱雅,关于阿芙拉。
一字不落地知道一切。
“不过……在此期间,你得把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从进入游戏开始,到给我发消息结束。分文不落地告诉我。”
阿芙拉舔了舔嘴唇,她那赤色的眸子里并没有生出什么反抗的
“好……那就是北京时间2022年6月30日开始,我第一次从你们那里了解到了这款该死的游戏……”
而关于错误的故事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