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已经从早上到了中午,戾初陪我吃完午餐后就不见了踪影,护士告诉我,她在庭院见过那个蓝色瞳孔的孩子,然而除了黄叶铺满的地面,那里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静谧,像是某人的内心一样。
我站在庭院的正中央,那里刚好有一颗没有生息的梧桐树。
无力的树枝围绕在我的上方,因为叶子全都掉光的缘故,只要稍微的抬起头来,就能很轻易的看到泫然欲泣的天空,以及悬挂在枝头密密麻麻的蜘蛛。
这宛如空壳一般的空间。
匮乏
冰冷
一片安详
令人梦寐以求。
四处就是透风的走廊,不会有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会看到这里,似乎这样的世界便已经能满足我,可总觉得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这里的寒冷,比起病房压抑的暖气,要真实许多。
我不想回去………
那里不是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坐在湿润的地上,环抱着双膝,虽然本就娇小的我,还是不想让自己的体态过于放纵。
很安心,颤抖停止了。
我的头靠在树上,难得的愿意主动进入沉眠。
【2001年2月】
红色
从马桶上站起来后,我看到了被血液玷污的水。
可这对我来说,不过是某种象征性的东西罢了,自己的日夜早已颠倒,连这种最基础的时间概念都没有,怎么会去理会生理上的海潮呢?
草草的处理过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但是心里的那份疲惫,是无法欺骗的。
在家里的这几个月,过的完全就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 因为那里太过于空旷,远远不如洋馆这样有限制的空间所带来的安全感。
不……………说是洋馆都是夸大事实了,我所栖息的地方,一直只有房间那么点大。
撇开自身的原因不谈,外面的声音对我来说也不是很友善,虽然不论是熟人和陌生人,一般是不会在我的面前讨论那件事,可我厌恶别人那些琐碎的留言。如果我断绝了和外界的交流,那样对我来说要好许多。
重复手术台上的噩梦,已经好几次了,婴儿的哭声,还有蜘蛛似的身体,这全部都是存在的事实。之所以没有引发骚动,是家族把这些事情都隐瞒了下来。
太可笑了。
不愿去陷入噩梦的我再次使用了极端的方式, 无数次的去击打自己,好保持清醒。
我究竟在和什么抗争啊?
我缓缓的走下螺旋梯,能看到餐厅,往前面点就是书房,旁边的便是另一处楼梯,卧室通常坐落在这一层的上面,大多数人回房间都需要经过这边。
我没有犹豫,径直的走向冰箱的位置。那一瞬,冷气便已经扑面而来。抬起头从上到下的探索起来,几分钟后才拿出了几包要加热的方便食品。
嘁,假肢不是说买了很多吗?
懊恼的关上了冰箱的门,巨大的声响便是我心情的体现。这时家里安静的出奇,窗外也是黑色满片,仿佛是死人的居所。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我弯下腰,把那些不知叫什么的加热食品塞进了微波炉里。
忽然间,我听到了很细微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身后,那是手指与琉璃摩擦的声音。僵硬的回头看去,厨房的走道外站着一个和我差不多身形的人,微亮的灯光下,看不清对方完整的外貌。
【伊子】“原来是你。”
我注视着那位小心翼翼往这边靠近的少年,他的脸是那样的引人注目,我的视线一时居然没有办法移开。
他和我保持着距离,并没有开口。
他也在看着我,不过更多的是孩子单纯的好奇,那双眼睛清澈透明,像是浓缩过后的海洋。
就这样默默无言的互相对视,让四周的杂音变得刻意。
【刹】“姐姐,你还没吃饭吗?”
他对我还是有些许疏远,不过还是体贴的关心算是陌生人的我。
这个孩子是贞在庙会以前“捡”回洋馆的,起初家中的亲戚是保持反对意见,虽然家主还是父亲,但是他现在被贞圈养在仓库里,洋馆的实际掌控者便是这位红仪家的长子。
然而家里人对刹也称不上友好,除了我那两位姐妹。这使的他变得渐渐不安起来,哪怕心里带着警戒,还是用近乎讨好的态度去面对红仪家的任何一个人。
【伊子】“是啊,刚刚从床上起来,怎么,不敢接近我吗?”
【刹】“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
少年的语气愈发孱弱下去,直到变成了丝线。
空洞的眼神。
【伊子】“这样的话,能麻烦你能马上消失吗?看到你就觉得很不爽诶。”
我瘫在椅子上,非常随便的讲出了伤人的话语。
或许这样,大家才会对我这样的人避而远之,尽管我以前的性格和现在是相反的,可是不这样做,其他人又会来怜悯我。
而且,我讨厌刹,真叫人匪夷所思,这种只会装可怜的小孩子凭什么得到贞的关怀,难道………我就不可以吗?
憎恨,我憎恨这个人。
他沉默不言,快速的略到我的身后,搬了凳子站在灶台上。
我听到煤气灶点燃的声音,某种散乱的东西发动起来。
【刹】“那样的东西吃了不健康,会长不高的。”
说罢,他随手关掉了微波炉。
【伊子】“你这小鬼,是故意来嘲讽我的吗?”
我提升了音调,来掩饰我那强烈的自卑感。
我就是小孩子的体型怎么了?同样都是生来就拥有缺陷,难道围绕我的,除了指点以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吗?
【刹】“不会的,我非常清楚,还是可以生长的,姐姐不仅抑制住了身体,也抑制住了心灵。”
刹开始说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忽然摸着我的头。
【刹】“乖~”
就像是母亲对待撒气的孩子似的,刹的手很柔软,人类的体温穿过头发,与大脑之间接触。
【刹】“你要吃什么吗?我都可以煮饭给你,虽然不一定好吃就是了。”
【伊子】“你……随便。”
像是平静的安抚,我心中的烦恼,痛苦暂时化为了云烟,鼻腔里顿时灌入了令人依恋,甘甜的气味。
我犹如驯化完成的野兽,开始享受别人手掌的抚摸。
这种感觉
妈妈…………
我忍不住张开了嘴,呢喃出两个相同的音节。
不是来自基因,是对源头的向往。
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慌张的甩开刹搁在自己身上的手,愤愤不平的看着这个让我出丑的少年。
【伊子】“别这样!”
他低头答应了一声,回头便开始鼓捣着我不认识的各种调料,那和我差不多大的背后还未成熟,居然令人意外的安心。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刹说这么多话,初次见面时,我对这位少年的印象并不好。
那时的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诡异的妖气,糜烂,散发着欲望。可随着他待在洋馆的时间越来越长,那股妖气似乎慢慢的被磨平了。
这或许就是我讨厌他的原因?那样诡异的妖气,总会让我觉得这个家,曾经也有类似的人。
***
那天晚上之后,我宛如陷入了他人摒弃的深坑中,在夜晚无人的洋馆中不断的游离,期望能再次重复那天的相遇。
在凌晨时分,独自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仅靠着一盏明灯来坚持,到了接近晨曦时,又会主动的退回自己的房间,好和其他人早起的时间错开。
【假肢】“ 哈?你好不容易主动和我说话,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站在玄关的假肢露出一股犯恶心的表情,她以前就和我没有过多的交集,最近几个月才勉强的能聊上几句。
【伊子】“你难道想敷衍过去?”
我现在没心情和其他人说太多话,心底里不免生出了烦躁来。
【假肢】“诶~受欢迎的人可真是耀眼呢。切~你们几个真是的。”
【伊子】“你有没有好好听说说话?”
我觉得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压根不想继续陪她闹下去了。
【假肢】“算了,刹的房间就在三楼左手边第五间,我走了,姐姐那个笨蛋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她提了下鞋子的脚后跟,然后故意的把门关的非常重。
***
我打开房门,却没有将其直接的闭合,因为这样反而会发出一些和清晰的声音。
这么长久以来,我似乎都在遏制着某些东西,那种东西是需要发泄出来的,而我现在迫切的想要和刹接触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虽然刹不理解我,我也不奢求有人能理解我,但是事实就是,在遇到他以后,我的噩梦就自然而然的不再出现了。
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依赖他?我在无数个日夜里是这么询问自己的。
答案是非常的模糊的,但也是非常绝望的,他似乎填补了些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亲情,像是荒漠中挺立的树苗,在不断成长着,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我深深的陶醉其中。
他比我的父亲更像是一位父亲,比我那素未谋面的生母更像是一位母亲,比我………那扭曲的生产物更像是个孩子。
唯独不像是我的弟弟。
我沉重的敲响了房间的门,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我不断的加重我敲门的力度,最后甚至演变为了拍打,终于看到打开了一条细缝。
【刹】“有事吗………姐姐?”
我直接走进去,不,说是闯进去更符合些,对方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
他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和我的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似乎已经具备了一定独自生存的能力,让人不得不赞叹。
他就坐在床上,我们之间就这样面对面的观察对方,什么也不做。
可就是这么无聊简单的事情,我竟然不会觉得枯燥,就像是已经归入了娱乐的一环。
【伊子】“你平时都会做些什么吗?”
听到我的疑问后,他开始仔细的思索了一阵子,然后淡然的摇摇头。
【刹】“没有,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因为那些进食以外的行为在我看来好像没有被赋予太多的意义。”
如同出生没几天的婴儿,他好像无法理解大多数行为背后的意义和乐趣,兼职就是拥有人皮的机器人。
【伊子】“………那你难道就会在这里做上一天吗?肯定无聊死了吧。”
他再次摇摇头。
【刹】“贞会带我出去认识新东西,无聊……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呢?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伊子】“哦?那今天还没有出去吧?”
【刹】“贞去上学了,和假肢姐姐一起。”
刹答非所问似的看向窗外,仿佛在等候什么。
他也很孤独,需要别人的倚靠,因为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很多烦恼在此诞生,很容易就会变成废墟。
【刹】“至少,这里比外面好多了。”
【伊子】“………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和他们去学校,而待在家里吗?”
我想象着假肢追上贞以后,虽然嘴上依旧是不饶人的姿态,但肯定主动搂上了贞的臂怀吧。
很多年以前,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的体型还相差无几,就是这样一起去上学的,但是不知何时起,我的身边是各种各样的朋友,在假肢回到家族以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去上学,哪怕不得不同行,我也会刻意来开距离。
仿佛飘荡的蒲公英种子,自以为获得了自由,实际上不过是在漂流。
直达幻想破碎。
【刹】“是因为‘孕育’吗?”
【伊子】“什么…………!”
【刹】“姐姐身上,有‘孕育’过的痕迹,我能看到。”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伊子】“是啊,呵呵,既然如此,你也该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吧。你果然也嫌弃我吗?”
【刹】“嫌弃吗?姐姐其实是很寂寞的一个人吧,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到我的房间来。”
他的表情黯淡,却明锐的察觉到了我所需求的痕迹。
【刹】“没事的。”
【刹】“因为我也很寂寞啊……………”
他满怀忧郁的看过来,浅浅的笑了笑。
他接受了我。
如同两个紧缺灵魂的相遇,我主动的将他抱进了怀里,像是不让他逃走,我们的胸脯靠在一起。
刹没有抗拒,呼吸声变得平淡如水。
【伊子】“我可以陪着你啊。”
我的眼角开始湿润,泪水夺眶而出,觉得残酷,又满是喜悦。
***
我站在大厅的中央,视线随着那不停攀爬的螺旋梯开始旋转,然后又极速的往下坠落,迈开脚步在洋馆的任何地方进行一场“重逢”。
登上了离楼顶很近的位置,就听到了很沉闷的叫声,明明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直以来生长的地方,可后背却有股不熟悉的阴凉,久未勤洗的毛毯上散发出了颗颗粒粒的尘埃。
阁楼的地板上,传来了生物来回渡步的响声,害怕促使我马上离开,心里不免像是长刺般的难受且高兴。
据说是因为分家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去世,洋馆里的大多数人昨天傍晚就已经全部走了,而考虑到我自身的因素,他们并没有让我跟着一起去。
这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把双手放在重新刷白的墙壁上,感受压力消失的畅快,随后用尽全力的将所有积累的不快变成虚幻似的长叹。
不需要顾虑太多的我,像是猫咪一样的走在三楼的走廊里,或许是家里没人的缘故,我减轻了许多衣物的束缚,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衬衫,下(略)的,随心所欲的在走道漫游,似乎没有作为女性该有的矜持。
奇怪…………
好新鲜的香味。
就如同刚刚采摘下来的茉莉,飘荡的在空气里回旋,然而这份香味,还参杂着像是***时的扭曲怪味。
然后,是女孩子(略),然而像是在顾忌什么,(略)
有两个人?而且从音色不难判断,是刹和贞的喁喁私语,但是为什么他们会在洋馆里?
他们(略)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侧开身子,用手小心翼翼的把门扇来开了一丝缝隙,趴在上面窥探着。
(略,是的,就是那样。)
【注:本文章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