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26日】
悲催的时间在不止的叫闹,集市在午后人迹的来往就稀少了很多,但依旧是人头像是海波那样的飘洋,光滑的石子路,仿佛随时要蹦出条红鲤来。
人脸,吹拂着切割的炎风,双手,老茧变得愈发的摧残。
蝉声在叫的,或许是早已分离的人心。
隔着树影后面的长湖,能看出城市轮廓的大概清影让温度模糊,就像是油画。风车正对着镜面,在幼童的小手上,似乎并没有抓稳,但快乐不在于此,是放慢步伐的父母,娇纵的草苗。
人占据了整个街道,这种热闹难免会让人充实,唯独猫咪和野狗们躲在屋顶处,慵废的撒个懒,震荡的鞭炮和火药味都不能让这些动物打起精神,稍稍的把尾巴垂下。
大家都在为夏天的城隍庙会做准备。
就是人挤人也不亦乐乎,重要的是高昂的心境。
穿过注满的小巷,这毫无变化的光景,中饭才吃没多久,已经开始准备晚饭的空腹了。过节必要的东西还没买齐,作为家里资历最深的长辈,阿伯婆得亲自去买这些,但是为了防止意外,假肢和戾还是跟在她身边,就留下il在家里。
这也是表面上这么讲吧,阿伯婆实际上就是挑些要买的东西罢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任务主要是落在了戾和假肢上,而又因为“表面年龄”的原因,假肢拿的袋子要比戾多了远远一倍。
单单是在这么多店里来回游走,就已经让假肢变得精疲力竭了,也不是不能抱怨,但是这根本改变不了现状吧。
她挪了下位置,结果戾还是提着几个串在一块的小红灯笼放入了她的袋子里。
【假肢】“真是的,你适可而止了该!”
【戾】“哎呀,这种地步就坚持不了,太逊了吧。”
【假肢】“逊你*肾亏断吊的,喂,别故意无视我!”
戾搞怪的吐吐舌头,随后就没入了人群里,但还是能找到她,尽管戾一直以来都令人捉摸不透,不过这瘆人的妖气,和寻常小孩相比,还是太有辨识度了。
戾坐在阿伯婆后面的椅子上,倒是不嫌弃悠闲,街外喜气的挂饰如同红莲下垂的花瓣,遮住**的左眼,吹发。
这个家伙无忧无虑的模样,莫名让人火大!
假肢无奈的吸了口气,如果因为不喜欢某人就直接闹别扭,那都是小孩子做的事情,她已经不是那种年纪的人了。
踏上交通灯上的台子,就是把能看到的地方抬高几厘米,道路不长,却更能发觉人来人往的那种不顾及,即使是山野里的敲钟声,也传递不过来了。
浮萍,都是浮萍,这些人都是浮萍而已。
没办法沉住性子,终究会踏出这个城镇一步。
手掌握久了会有汗珠,粘着身体,关节都像是打着石膏,她靠在交通灯的杆子上,缓缓的打了个哈欠。
失去平衡的错觉,在这时候碾在全身。
眼神回避着白日,没有玉壁,表面涂的金黄,套娃立在角落的摊位,奸笑。
那是…………
假肢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时间是七月,不怎么愉快的月份,弥漫着带血的拖延。
那个钟声,大概是丧钟。
骨贞就在人群的对面,他不逐流,待在了原地,就好像溪水淌过脚根,可是过于的死寂。
开始感到无聊的假肢心情才开始好转,她撇下手上的几个袋子,几乎欣喜的喊出这个在意的名字。
【假肢】“…………贞!”
叫出的第一声结束,又停住了,好像被噎住似的,假肢呆滞的看向贞的身边,瞳孔渐渐的缩小,打了一阵冷战。
血管像是在充血,快要爆炸般,耳鸣夹杂着犬吠。
那个人是谁?在贞的旁边。
和戾一模一样,而且,为什么,贞和她在一起这么开心?这似乎代表什么东西,可是假肢不敢想,嘴巴边的肌肉都扭曲了。
脑子里不知道为何,想起了母亲投河自杀的那天,自己也是在交通灯的台子上等待。
等来了妈妈的独自脱离。
她忍耐不住这种感觉视线在倾倒。
【戾】“假肢,假肢?”
有人的手在眼前摇晃,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假肢】“怎,怎么了?”
【戾】“发什么呆啊,你看,东西的洒了一地。”
袋子里面的东西都滚的远远的,西红柿跑到了马路的中央,无数条腿从这个红润的果实边路过,幸运的没有踩上去。
戾走过去,先把它捡起来,但是没有发现,黑暗中那潜伏已久的动静,野犬噗嗤而上,把西红柿叼在嘴里,炫耀般的凑到了戾的面前。
像是在暗示什么,烁红的果实被利齿压碎,红色的汁液,溅满了戾的脸,她还保持捡东西的动作,还没有反应过来。
肉水。
灭迹。
***
草帽压着头发,蝉虫叫的撒欢,这时候就连蚊子也来凑热闹,附在手臂上,只听的噼啪作响。
远离的水乡,漂上岸的鱼腥臭。
苗似乎使了咒语,长出来的树格外的茁壮,地上结出来的西瓜犹如孕妇的肚脐,倒是听说隔壁的村子今年很难丰收,水稻死的差不多了,那些什么触怒母祖的话,这个年代已经没人信了。
就和所有的祠堂一样,母祖庙在庙会才能勉强看到香火,大家都去城隍了,还好这不值得担心,母祖不和其他非人那样,把祠堂作为“馆”来生存,这些建筑连附加品都不是,仅仅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况且这个馆(井)的生命来源,靠的可不是信仰,馆里面,又怎么会有其他的馆呢。
如果把这个馆(井)比做寺庙的话,他们这些只存在过去的人就是香炉,过去的光景和回忆,就是催动人们盲目供奉香火的神像。
跌入井里的人会沉溺在自己过去最美好的时光,因为对现实的逃避,对馆(井)内捏造的虚假过去会愈发的依赖,他们会选择轮回,不断重复这几天的时间,彻底沉溺在这过去里。
而如果要继续这场轮回,那么就需要支付同样的代价给馆(井)的主人,类比的话,求生拜佛所需要的香炉和神像都准备好了,就必然得付出香火钱。
馆(井)的主人胃口不大,并不可能像是强大的非人那样一口把猎物吞掉,取走所需的量就/好了,每次进行一次回溯,主人就会拿走猎物的一个器官,也许是手,也许是内脏什么的……………
当一个猎物吃完时,那就会换下一个猎物。
如此良性的循环,馆(井)的主人也许是非人中活的最久的其中之一。
其实活的就和寄居蟹一样,这样的规则迟早有天还是会崩溃的。
在崩溃来临前先抛弃这片土地,怎样?比如说一把大火,把根源的“恶”给焚尽了,灰烬会让土地更滋润,来年的苗绝对足够壮实。
迟迟不退的高温,女性的肌肤上却见不得零星的汗珠。
【老板】“这个可可豆的雪糕怎么样?新进货的,卖你七毛钱。”
【贞】“嘛,刚好就剩下这么多。”
粘稠的咖色液体从木勺上落下,已然快要到了融化的边缘,贞有些舍不得的放在嘴里含了好久,说不上来的甜味,和稍许微苦的尾调。
沼泽的味道压在了芦苇的根下,消失于无形,巨大的鱼鳍露出来,又立刻沉下去,遨游在羊水的世界。
有些隐晦。
贞走出店门,热烈的阳光烧的竹椅都变得滚烫,像是高烧的病人在昏迷和清醒之间挣扎,她疲惫的压低了草帽,把全身都置放在影暗下。
奇怪,似乎听到了假肢在叫自己,不过非常的朦胧,就和做梦一样,就当做是幻觉好了。
她低头想数着地上石头的排布,但帽檐遮住了大部分的视野,贞举高了点头,细小的石头和沙子似的,密密麻麻,围在了女孩的脚趾下。
有个孤单的女孩,孤零零的蹲在便利店的门口,傻乎的瞅着地上的一摊水。
咦,这孩子,之前就在这里吗?
在家里见过几面,是戾带回来的陌生女孩,却和戾长的完全相同。
【贞】“哈,没记错的话,是叫il吧?”
已经出神的il顿时转头看来,她也见过贞,却好像连面熟都称不上。
贞笑了起来————上扬的嘴角充满特殊的趣味。
【老板】“你认识她?”
还在整理冰柜的老板探出来,下垂的赘肉不小心晒到了阳光,很快就集满了汗滴。
贞迟钝的点了点头。
【老板】“那你把她带走吧,中午就跑到我们店门口来,问什么也不说,如果你不来,我关门以后可能就要带她去派出所了。”
【贞】“那样可就非常头大,抱歉了。”
【贞】“il,我们回去吧。”
她轻声细语的把il从地上拉起来,而il就像是没有自主思维那样,被动的走在贞的后面,在街道上呼呼吹来的夏风,长发也在舞动,il就看着贞麻杆一样的背后,渐渐的茫然。
贞的肉体是如此的虚弱,然而牵手是会刻意的温柔,让她想到了戾。
这是矛盾的。
这个人类,简直就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她的时间快要停下了,可是步伐宛如齿轮那样,徐徐前进。
不能理解的暖意,瓷砖放射蓝幕下的电箱,积灰的路牌见证着两个排斥外界的灵魂喜爱游走,绿水上的石头砌的高大,迷乱的穆红灯笼,指引着不相似的方向。
成千的甲壳虫从竹下搬运而过,贞与il停在了车站前面,忽然不适应起来。
车铃声,油烟混合的味道,太多的人出现反而难以安心。
il小心翼翼的松开扣着的手指,依然低头,这回眼睛里是自己弄成污浊的白袜。
【贞】“不喜欢暴露在这么多人类面前吗?”
【il】“………………嗯。”
她回应了下。
【贞】“就当做会走路的南瓜好了。”
【il】“……………?”
【贞】“没什么,管家教我的,恐惧是相对的,不是吗?也许你不敢接近的生物,同时也害怕你。”
【il】“……………”
【贞】“哼哼,不明白也没关系,这些话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说吧,怎么偷跑出来了。”
il下意识的摇头,可单纯有时候未必是好事,贞摸了下嘴唇,是湿润的。
【贞】“待不住了,出来找戾,对吧?”
【il】“…………………”
【贞】“幼子是最需要陪伴的啊……………”
她摸了几下il的头,估计联想到了某些回忆,固定的情绪松了螺丝。
il依然保持这份沉默,天上的云波也是不说话的,胸怀的压迫感挥之不去,关节和骨骼,僵硬挥发。
白水流年,几张海报贴在墙壁上,是鹿角顶着樱桃。花盆垂在了楼房的边缘,奇骏的老屋,像是要把一切都包容其中,这些随处可见的东西,都变得不再平常。
游走着海河下的空气,一团团黑草的林子渐渐稀少了,两个人听到外界的声音越来越少,地上的垃圾被扫走,人们来过的痕迹在持续的消失。把时间过的长久,乌鸦反而越来越多,盘旋在她们的头上,几声电流走过,停居在电线的群鸟爆开焦味。
不知不觉里,烈日放下了太多余光。
贞和il,毫无默契的坐在街边的椅子上。
人们去准备晚上的夜食,四散的路灯冷清的打在长椅后面的影子上,时刻定格在下午和傍晚的中间处。
il的眼睛里,这才有了合适的模样,她站了起来,还不够的稳当,鼻息里,是昨夜的茶香。
红蓝相间的丝带,系在不远处的水车上。
【贞】“你想回去了吧?”
il疑惑的睁大瞳孔,她不明白贞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现在的欲望是否就和贞说的一样,正是因为不明白,生物好奇的本能才会驱使她。
她还在认识这个世界,自己诞生的理由。
【贞】“要从家走出来很容易,但是要回去很难,你不知道来时的路,就只知道往前走,现在想要回头,看到的只有陌生。”
【贞】“很茫然,不是吗?”
【il】“………………”
【贞】“放心好了,我会把你带回去的,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il还是不明白,毕竟婴儿的世界里,只有抗拒,没有拒绝,而贞的邀请里,她又感觉不到想抗拒的冲动,默默的顺从了。
大人会为了自己,让孩子接受很多。
要去的地方不远,在街道后面的一座山野而已,立在向阳的对立面,清绿的颜色在这里变得少见了,只有一直蜿蜒到顶峰的石阶。
在山角往上看,有像是蚂蚁森林般的石柱插群山,如同光秃秃的头皮,群蚁排衙的发根竖在那,黑压的大片大片。
走到一半,il又停下来。
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对面的支提山顶。
天深,山间闪烁着蓝炎的幽亮,只有几分清晰,支提山顶处,又好似湖水在发亮,一半的血红,一半的海澜。
那是il世界的颜色。
【贞】“感应到了吗?先走吧。”
【il】“……………”
往上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无比冗长的坡,有十几米,也许有几十米都说不定,没用人性的味道,可是有人心的味道。
这下,不仅是对面的支提,脚下的霍童,还是更远离的南岩城区正在建造的高楼,都可以看见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屏障。
透明,呈现犹如玻璃一样的屏障。
这个馆内的屏障。
也就是说,这个馆范围的极限就是这里?
太阳的余晖在这座山底藏着,那么对面天上的太阳又是什么?
两颗太阳?
【贞】“这里没有月亮,因为在馆主人的记忆里这段时间不会有月亮的,只有太阳和白日黑夜的更替,所以会有两个太阳轮流在这个世界的边界来回变化。”
【il】“………………”
【贞】“在这里,会觉得风景很美吧?”
【il】“………………”
是的,但是美的定义,在这里还会生效吗?
贞沿着坡上隐蔽的台阶走上去,il继续跟着,她发现之前看到的那些黑柱就规律的插在坡上,那么,这个山上有多少个坡呢?
贞走到一根柱子前,用手擦开上面的灰尘,刻着il还不认识的文字。
准确的说,il是不识字的。
不过,有死人的气息。
这是墓地?这些柱子是墓碑?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埋葬生命的地方,好奇的摸着雕刻凹陷的文字,灰粗糙的沾在手指上,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体会了。
她们所站在的墓碑前,要比其他的墓碑肮脏,摸索许多,可能她们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来拜访的两人。
【贞】“这是公墓,象山的公墓,最廉价的墓地。”
【贞】“我死后也会待在这里,烧成灰,这样占的地方就少点了。”
【il】“………………”
那么,这里葬的又是谁呢?
il用手指勾勒着墓碑上名字的凹槽,简单潦草的几笔,就只有一个字。
初。
这个字的含义估计除了贞和少部分人,就没人懂了。
【贞】“这个地方,其实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个象征,兴许在某人眼里,这连个象征都不算。”
墓碑的下面没有尸体或是骨灰,死者的尸体没有留下,而是被丢弃到了淚之川里,成为了湖水的养分。
不忘记过去,就无法前进,但,那个人的记忆贞几乎没有,就是遗忘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名字。
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概念,贞也没有接触过,即使看着其他人和亲人的相处,她还是想象不出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贞】“很早以前,就有个传说,母祖的两个女儿,真和理,理掌握着死亡,真掌握着生育,真的后代孕育了红仪家,可是,红仪家的女人似乎都不太长命。”
【贞】“畸形儿也不在少数。”
【il】“………………”
云烟挡着玻璃的彩光,泯灭着昨天,从贞的语气里,听不出怨气,多年的麻木让她早就认清了现实,只是不那么冷漠,维持这抑郁的生活。心源戾初,人性悲哀,活着,就是种痛苦。
il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墓碑,隐约有了个幻想,她和戾,会不会也葬在这里?
活着,还是活着,永远的活着,等活到厌倦了,还是活着,活到期待死亡,活到精神消亡。
【贞】“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是有人说,我们很像,可像,又是怎能像呢,没有照片,什么都没有,我无法像是认识自己一样,去认识我的妈妈。”
她举起白葱般的手,在il的面前打了个响指。
【贞】“一切都存在心里是很痛苦的,与其这样的死去,不如等待。”
【il】“……………”
错觉?迷幻?
叶片低下,诺虫蜷缩在那里,不进食,不排泄,用锁链折磨自己,翅芽露出尖角,一些原有的器官被破坏了。
虫死了。
il静止了,那大概就此终结好了。
【il】“………………?”
并不止步于此。
一层丝
一层蛹
把月亮吞入,含在蛹内。
孕育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