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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六月二十日】
………
…………
没有声音
没有想听到的声音。
唯一吵杂的,是脑内的惨响,羞耻不堪,混乱啊,却没有任何该有的引导,紧接着,多余的步伐摆上了台面,形形色色的人走在了老宅旁的走廊上。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听觉,据说,人死之前,最后消失的也是听觉?
果真如此吗?
简单的披上松垮的衣服,伊子就离开的房间内的阴影,正视不见太阳,因为它正坚持在天纬的中心。
还有空空如也的走廊。
这一切,就像是被谁唤醒了一样。虽然平时午睡都会被假肢的谩骂声吵的不安稳,但是像今天这样,几乎外面没有回荡的语言,即使是细雨般的交谈,都似乎没有存在过,静默的出奇,伊子反而睡不着。
几分迷茫的寂寞,令伊子不自觉的躲进了敞开的客厅里,不知道是谁开着电视,却是黑白的乱麻滚动于屏幕,让人觉得无趣。
“啪”
火花,还是其他不知来源的声音?
只知道那一声过后,电视上的画面便彻底消失了。
伊字捡起地上找到的火柴,就很自然的叼上了烟嘴,然而想象的焰苗并未腾飞流上,她重复划开的动作,却怎么也点不上火。
【伊子】“啧。”
最后无力的趴在桌上,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
好像每年的夏季她们都会在霍童待过去,这也许是少数能留下回忆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红仪家,也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
不过现在,贞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只有炎热的夏季。
而恰恰是在这个季节里,人的精神很容易落入一个梦幻的世界里,燥热,迷幻,意识就此摇摆不定。
在这鬼魅的夏季午后,或是黄昏,那记忆究竟是真实的吗?
慢慢的,仿佛都结束了,火如愿的升起,嘴里吐出淡淡淡烟雾,伊子的眼眸更加的沉沦,在那看上去薄,但实际上又无比纵深的烟雾后,隐约的,迷离的坐着一个身影。
如同………纯净的丝绸缝成皮肤,能理解的仅有这些,几乎化为涂满毒药的利刃向肉体斜砍过来。是赤红下坠的眼珠,还是干瘪的黑裙?
伊子紧咬嘴唇,那里快要溢出血来。
可烟雾散去,才明白何谓如梦似幻。
【伊子】“刹?怎么……是你?”
坐在对面的孩子天真的把不理解写在脸上,他刚刚一直在这边,从未走动过。
【刹】“我在这边………”
【刹】“也许是在发呆吧。”
伊子无言的应了下,不知道能继续说什么,便默默的把剩下的烟抽到了滤纸的部分,也还是没有停下的势头。
因为太想见到她了………
朦胧之下,才会把刹认成她。
伊子忍不住的露出一副颓疲的样子,不会有担心的视线投射在身上,一丝怜悯都不存在。
然而即使这样,她却不会像假肢那样,歇斯底里的去质问别人,她知道,这是假肢的一种逃避形式,弱懦且无用。
似乎这样,就起到麻痹和欺骗的作用,才不会压垮这千穿百孔的内心。
这么想的话,假肢又在做什么?
【伊子】“你有看到她没有?”
【刹】“谁?”
本该想好的回答,伊子竟然一时开不了口,漫长的犹豫,直到被包成茧的苍蝇,从天花板的蜘蛛网掉到桌上。
画面感让伊子本能的缩手,仿佛绑在电椅上,迟钝的说出了假肢的名字。
【刹】“假肢姐姐的话,从昨天上床睡觉之前就没看见她了。”
毫无踪迹的浮萍,那深渊处,说不定正自然的张开着骨白的利齿,无法窥视。
使发出她冷漠的哼声。
【伊子】“她又跑去找那无意义的井了吧,我不是已经告诉她了,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话语里,伊子有稍许不可抑制的怒意,她再也不能忍受假肢这几天来的奇怪行为了,自从回到霍童以后,假肢就好像变成了陌生人,近乎魔怔的在镇里找着什么,最为严重的一次,她甚至差点在邻居家的井里溺亡。
好像只要是像是井口一样的东西,她都要把脸泡在里面,期望能看到什么,哪怕是家里装满的洗漱台,也不例外。
她越来越不能明白假肢的想法,而假肢也不在乎有人能理解她,即使片体零伤,也要完成“那个目的”。
灰白的墙壁回避在一旁,就看到零落的锈迹炫耀在门框处,热气,触碰,蝉鸣的妖娆,伊子的瞳孔仿佛在向外扩散,最后,沉淀的坐起来。
【伊子】“我得出去找她,让这个家伙死外面太丢脸了。”
这样的解释,究竟是说出内心的抱怨,亦或是对担心的掩饰呢?
【刹】“哦,那一路顺风。”
就和讲述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他轻轻的摆手,但又不是在道别。即使不目送伊子的远去,还是能知道,这个宅邸快要溢出的,是死静。
粗暴的风吹来,格外的唏嘘。
***
这样像是赌气的跑出来让伊子感到手足无措,她并没有一个相当明了的目标,就是敷衍的在常去的地方走过。
汗液,以及青苔上的飘渺的水珠都在烈日的注视的夺目起来,天愈发的清澈,枯树的阴影愈发的深刻。
听到那无意义的犬吠,把伊子漫不经心的思维吸引过去。
无人,无其他的生物,乱序的竹根像是马路上徘徊的双足,但又定格在原地,同时之间,又将身体包围。
转头,魅惑的阳炎照不到回去的石道,是暗盲的去路,扭曲的吞噬一切。
如同不肯给予多余的选择,身后望不到退却,以及如情药缠绕脚踝,将大多数的心情都指引到同一处。
她从未路过这里,哪怕应该离家不远,可就连简单的既视感,脑内也寻找不到,这般的陌生,又不乏新鲜的刺激,头皮上阵阵的疼痛痛,也阻止不了伊子僵硬的步伐。
是直觉?是什么样的想法,会使她认定假肢就一定在那里呢。
甚至粘稠的雨液从天空散发,只有体表的湿冷会冲击神经,足底的汗液与踏过的清水交融。
这样的感触,让伊子无比的厌烦,默默压着一丝怀念。
这让伊子突然想起了贞,就面孔来说,贞和她的外貌几乎看不出差别,除了伊子会略显幼态点。可就外人的评价来说,伊子听到对自己的评价常是“真是个美女”之类的,而对于贞,她往往弥漫着怪异的骚媚,不管是男女都会这样觉得。如果在夜晚盯着贞的背影,就像是在阴暗摇晃的床上,和一个看不清脸颊的女人**。
燃上了欲火,又无比的令人厌恶。
这些人谈到贞时,最后都会加上这一句。
现在,伊子模糊的了解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头疼越来越强烈,等到超过了某种地步,反而感官开始麻痹了,不过骨髓因为突兀的雨水加上四周的寒气,让背部不断的打颤,伊子放缓移动,手掌僵硬的无法握上。
环境莫名的引出了内在的暴躁,她焦虑的锤住胸口,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似的,可胸口上压抑沉闷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烦躁。
伊子吃力的站稳脚跟,手里想握些什么的欲望无限的被放大,于是乎,她扶着一颗粗壮的竹苗,几乎要瘫软在上面。
手心…………水?不对,更为细腻。
她愣神的把手放低到眼前,多么鲜嫩的颜色啊,还有生息的甜味,正顺着雨气的冲刷,流淌到衣袖里。
拾起仅存的判断力,伊子依稀的能辨认出沾在手上的是什么,明晃的血液,仿佛是由竹子的缺口里流出来。
不是我的,那是谁。
假肢?
目光迅速的扫过其余能看到的地方,血液并不多,可还是一路延伸到了远处的阴晦。干瘪的青苔也许是因为吸收了血液,染成那渴望的赤与黑。
奇怪的是,处于这样诡异的场景下,伊子的心里多了一股灼烧的兴奋感,特殊的活力推动她朝那血迹前进。
犹如被催眠了一样。
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夏天的温度无法渗透其中,乌云挤压在头顶,灰明的天色已经分辨不出现在的时间,不知道在这个空间踌躇了多久。
【伊子】“——假肢!”
恍然间,她大声叫唤着假肢的名字,无名的躁动如重重的鬼影叠加,让伊子的呼喊充满肮脏的怒意。
【伊子】“假肢!”
【伊子】“假肢!假肢………?”
眼前一下子就开阔了。
比沼泽更荒芜,墨绿的模样点缀在旁边,阴冷的色调,此时却显得分明的狰狞,可能是太久没有人烟了吧。
忽略那疯狂生长的杂草。开阔的中央,暴露着一个黝黑的凹起物,并无特点,但似乎就是这个东西,让伊子觉得周遭正在变化。
那是一口井,没有规律的石砖把它砌牢,而坐在井口边缘的人,又是谁?
根本无需思考,答案就自动的出现了。
【伊子】“你要是再跳下去,没人会再捞你上来。”
察觉到了动静,背对伊子的假肢转过身来,她们四目相接,只见假肢疑惑的咪起了眼睛,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伊子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很快,她就释怀(不在意)了。
假肢用手拍了拍裙子上的污渍,然而每一下,都让那里染的更红。
借助不多的光线,伊子才注意到几滴流动的鲜血从假肢的袖子里跑出,不止是手臂,眼角,脖子,脸上,以及衣服破烂的缺口处,都有许多诺隐诺现的伤口,恐怖的摆在那里。
有的,只是隔开的表皮,有的,也只是割开了静脉,所以不会失血太多……………
【伊子】“你在干什么,自残吗?快点给我滚下来!”
伊子咬牙提高了声调,如今的这种情况下,她没有选择安抚已经看上去不正常的假肢,反而去质问,她也不明白,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受控制,所有的负面情绪,几乎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咔擦”
站在破碎的玻璃上,呆滞的盯着手上的匕首,也许在思考?还是探索脑内的空洞?假肢的嘴咧成无比诡异的样子,最后,眼皮无力的放下。
鬼魅的妖气,和尸体一般的脸色。
【假肢】“真抱歉,伊子,让你看到我这么不堪的模样。”
悬垂的手臂,立于井底的上方,不断的有声音传来,那是假肢的血液在和井水碰撞,潜底的地方,又好像又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
【伊子】“该死,你到底在做什么?”
【假肢】“饲养吗,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算了,你又懂些什么,不是我不想浪费口水,只不过是我累的已经不愿意多说了。”
伊子极力的压抑因急促的呼吸堆砌出来的暴力欲望,可是,看着假肢渐渐缩短的影子,她都有冲去撕烂的想法,这已经不是个人的思考,是无名的外力在驱使她这么做。
【伊子】“准备去死的话,那我推你一把。”
假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的低喃几句。
【假肢】“如果很多事情都靠死就能解决就简单了……………”
什么是以后,又什么是回头路?
不会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安慰她, 哪怕是一个粗糙的拥抱,或是其他的什么。
心源戾初,手指触摸不到别人,感觉到的是彷徨的自己,敏感的肉体。
就算什么都不做,孤独的躲在无人的空间里,我的自尊还是会被那永无止境的质问所践踏。
明明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没有母亲,没有贞,只能和无数情感所厌恶的人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愤怒,失望,郁闷,平等的攻击遇到的任何人。
最美好的时光,永远都是藏在过去,而过去和未来,能选择的大多仅是其一。
雨势微小了许多,但依然蒙的睁不开眼,在细雨的肆虐里,假肢摇晃着,就像是下一刻,便会倾倒在深井里。
伊子控制着那份有些暴虐的想法,即使不明白假肢这发疯似的行为,她还是想把假肢拉下来…………
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行为了,你难道不知道为他人担心,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吗?
惘然时,她看到假肢幽幽的别过头去,不能见到少女的另外半张脸,还有一半的笑意。
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伊子。
【假肢】“你,有杀过人吗?”
几乎快要触碰到假肢衣角的手,驻留了。
催化剂般,脑内的狂想再也控制不住,她盯着假肢没有防备的脊椎,一个声音蹿进脑中————我要杀了你!
直觉操控着肉体的意志和本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了,虽然这不是伊子的本意,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用手臂勒住了假肢的脖子,粗暴的把她从井口的边缘拽下来,不协调的是,伊子这样幼小的躯体,要做这样的事情,本该无比的费劲…………
假肢没有反抗,也可以说,她的眼神里,似乎期待着伊子这么做。
很快,假肢的身体就软了下去,却不过是一时的眩晕,伊子把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拿起了假肢手上的匕首,重复的刺下去。
痛处立马让假肢清醒过来,求生的本能允许她放肆的哭喊,可是完全放弃了挣扎,如同某种期许,压过了对生命的珍惜。
伊子重复这枯燥的劈刺动作,直到身下的假肢,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怎么办,怎么办,伊子撕扯着头发,什么也看不清,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胸口一阵模糊,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不该出现的梦境。
拿刀的手又自顾自的行动起来,在假肢的身上持续的比划着,然后剖开一个湿软,形状奇怪的东西。
凑近端详,才让出来,那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黯淡的红色,萎缩成团,凹凸不平的外形,就像是被野狗啃过。
一切还未结束,伊子趴在井边,朝下望去,漆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好像又几丝橙色的光透上来。
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处理掉假肢的身体,伊子拉起假肢已经没有气息的身体,冷静的反常,连伊子自己都有点惊讶到了,尸体塞到了井口,当手松开时,假肢自然的滑了下去……………
微小的水花
到这时,伊子才算稍微有点恐慌,明明心脏都已经被她拿出来,可莫名的不安,令她抬起脚边的石头,一颗接着一颗的沉下去。她想象着假肢被砸的分解的样子,渐渐的恐慌。
待到墨汁似的积水,将浮在水面最后一根手指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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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视野盖着淤泥,冰冷的空气冻入骨髓后,满是臭气的井水由鼻腔涌入,接着又从耳洞流出,当伸手时,触摸到的,无非是冰冷的井壁。
凝固了,不如说,流尽了。
不止是生理上的排斥
没有血液………没有内心…………
空空如也的灵魂…………………
这些,是假肢的所有。
她死了吗?的确是这样,可还能在井里活动身体,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用力的抓住井壁的石头,一声清脆的动静,并不是在上面扣下了什么,细小的东西掉进水中,那是她的指甲盖已经无力的依附在手上,轻飘飘的落下了。
非常,非常的陌生,幽闭的空间像是回荡着可怖的尖叫,她忍不住抱紧自己,许久以后,才从嘴边吐出几个字来。
【假肢】“贞……………”
【假肢】“我真的,好像再见到你。”
她之前掉进井里的时候,明明有在“另一个世界”见到贞,哪怕不过是一个微小的瞬间,就已经让她认定,这不是梦,而是她一直期盼的现实。
可是为什么,就算和他们说的一样,这不过是溺死前的幻觉,也不要把我救上来…………
所幸的是,这次不会了。
这口井里面,不仅会诱惑生物掉下去,也自然能够产生一些心里上的暗示,所以伊子才会满怀怨恨的杀了她,这并非伊子的想法,而是“暗示”的结果。
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有人找到她了。
死亡的瞬间过后,她便不在是一个纯粹的“人”,而是一具没有心脏的尸体,尽管这样,她还保留着混沌的灵魂。
忘记了时间,双手在水下摸索着,她要放弃这可悲的饲养关系,而是成为共生的关系,即使自己会变成一个怪物,不过比起自己不幸的一生,也无所谓了。只有这样,她才能永远的待在拥有追忆的过去。
忽然,水面有了动静,渐渐的起伏不定,无名的生物,将背部隆起。
她拨开腰间腐烂的水草,准备去触摸,却不知何时,已经有东西纠缠在她的脚踝上,凶狠的把她拉到水里。
井口,缓缓的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假肢使劲的扑腾,但毫无作用,那是触手?看上去更像尾巴,水下看到的东西清晰不起,仅凭借慢慢流逝的感观,知道自己的肢体,快要被那东西掰开,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快要撤断开。
【假肢】“唔………”
不知不觉间,大量的井水灌入口鼻,污染脆弱的胃部。
一个像是蛇一样的动物从水底游到假肢身边,仔细的观察着这副纤细的肉身,最终,盯紧了假肢缺失的心房。
它,进去了。
大腿的内测绷劲且刺激,混乱的湿热感令她的知觉麻痹了,就像是刚刚经历的死亡般,醉酒的模糊让她放松了身体,最后闭上了眼睛。
随后,是一声沉重的心跳,那个生物,在新(心)房做巢。
………
…………
听见了声音。
【?】“还在睡吗?”
熟悉,这么温柔,会该死的让人想要流泪啊。
她睁开眼睛,没有僵硬的井壁,斑斓的天空,是喧嚣的蝉鸣,她正趴在桌子上。
宁静。
她握了握手,是真切的实感,那一抹倩影,坐在院子的树下,美丽且忧愁。
【贞】“我想,已经傍晚了。”
挂钟上的时钟变化了一刻。
1999年,7月20号,六点,整。
陈旧的光投影在贞的脸上,那里不再苍白,太阳像是燃烧的火焰,是黄昏的姿态。
【贞】“没睡醒吗?怎么哭了。”
她锤着闷住的胸口,许久,才挤出一个嚣张的鬼脸。
【假肢】“很明显不是,不要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