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烧起来了。
被火焰遮住眼睛,少女看不清自己所在的位置,她拼命的站起来,却摇晃,在房间里冲撞,碰到桌角,踉跄在床边,星星的零火很快的在屋内肆意起来。
她绷劲住身体,准备正常的迈出一步,又立刻的被什么东西绊倒。
刹曾经留在这里的痕迹,渐渐的被烈焰温柔的拢入怀里。
【戾初】“等一下,等等,别烧了……………”
手像是勾爪一样深深的刺进地板内,带动着戾初向前爬,高温覆盖在头皮的折磨感令她的眼眶红裂开,与心灵的畏惧同行。
【戾初】“额啊,啊………”
开始,虚弱,似乎马上,连叫出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四肢正在忍受冒烟的地面所给予的煎熬,戾初感觉到热气正在逼近残缺的心脏,她也看到了门就在不远处。
戾莉,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太碍事了吗?
她一边想着,一边快速的朝门扒去,房间内的火势绕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如暮年的火龙,把多年的怨恨全部吐在戾初的体表上。
火焰随风而动,沿着窗户的边缘向上冲刺,仿佛赤雪飘落在静谧无声的云朵上,将世界变成一片赤色。
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无边无际…………
总会在未来的某日,把这片大地回归成本来的模样
焦土。
当戾初发现自己失败时,一切早就已经开始迈动齿轮,婉转的让光阴顺流。我也许会死在这里吧,是因为又犯下了什么错误吗?少女这样想着,之后就沉重的扑倒在了门上,双手疯狂的摸索,顾不上其他,只为离开。
她也许继承了一些母亲的特点,内心深刻的追求着死亡,但不仅仅只包容着死的念头,还有着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的欲望!
死在这里,本不会这么草率。
戾初抓紧了那滚烫到煎熬的把手,用尽全部求生的力量希望能拨开,却遇到了一股根植于地面的阻力。门打不开,慢慢的,指尖变得糜烂。
锁住了,门,锁住了,在她进入这个房间的下一刻,所有会发生的事情,皆像是安排好般,只为留下她的掩面的熟肉。
煮过的猪肉,混合着埋土茉莉的香甜与腐败的强烈味道,这种味道,顿时进入了洋馆的腔内。
刹?
贞?
辛?
戾?
……………
能应答的人,已经什么的地方都不存在了。
就只能,放弃了……………
终于,死死握住门把的干枝松了下来,弱小且染火的身姿缓缓的倒在了地面上,尽情的燃烧了起来。
烤过的**之香越来越浓烈,就像躁动不安的海面,此时应该到了涨潮的时分。
长时间隐藏在臀部的尾巴以奇怪的运动轨迹在火灾里热舞,生长在尾巴末尾的脸骨现在无比的狰狞如枯竭的河床,竹子烧焦与洋馆破灭的愤恨声,低沉了。
低沉的声音缓解了肉体的痛苦,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想起了很类似的童谣,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时她会低头看看自己的腹部,是谁在里面唱歌?
没有在蠕动,反而褪去了一层旧皮囊,露出里面焦红的鲜肉,将戾的基因散布融入到每寸消逝的氧气与二氧化碳里,嵌入了洋馆的墙壁。
这究竟是在食人鱼的包围之下努力的把手伸出水面,还是飞蛾扑火前的最后一次回头呢。
她强撑着意识不要这样昏睡过去————哪怕已经逐渐失去五感,变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楼。
星火的开始转变成了腥火,橙诡燃烧出来的黑烟,多了几点细微的散红,宛如鲜艳了。
忽然,门外传出了一声巨大的动静,敲开的木碎粘在戾初的脸上,又迅速的化为渺茫的灰烬。
锁住的门被外力极度狂暴的砸开了个孔洞,接着不断的持续“砸”的画面,轰隆一声响,行将就木的门最后耐受不住,铺面倒塌。
门外较为新鲜的空气很快涌入房间,随后又把那饥渴难耐的基因带到了洋馆所有的角落,隐约和朦胧里,戾初好像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位少女,手持着肮脏的撬棍,大口的喘气着。
而破门少女的背后,则同样是混沌不平的火海。
原来整个洋馆,现在也在忍受焚烧的苦难。
破败的精神已经让戾初不能分辨那位少女是记忆中的何人,只是一刹那,身处绝望和希望交界的戾初,觉得少女后面的世界变得彷如无限的狭长,少女给她的熟悉感,唤醒了戾初心里一直不愿拾起的回忆。
烧红的撬棍被丢在了戾初的旁边,那位少女一边恶心的咳嗽,一边抓住戾初肩膀上还未燃烧的布料,拼了命的把戾初拉出去。
少女脉搏的跳动好像与戾初同调。
看来,少女的状态并不会比戾初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是人类的躯体,会更加的糟糕。
液体,非常湿润的液体滴在了戾初的脸颊两侧,那是从少女的眼睛和体内溢出来的,烂潭的污血,啪嗒啪嗒的在地板留下一行拖拽的血痕。
不过戾初被烧开的表皮里,也在疯似的吹出那游走的基因,自愈着伤口,也在腐蚀着洋馆。
于是,少女拖拽戾初留着的血痕,立刻被那些无所阻挡的基因涌入,形成了实体,一行血痕,眨眼中,马上同化成了一行肉泥。
不对,这样的话,救自己的少女也会……………
戾初准备开口提醒,少女却提前张开了嘴巴,不过说出来的并非任何话语,而是已经凝絮为团的污血,像是呕吐物似的吐大量吐在戾初身上。
少女虚脱似的跪在地上,脱下了缠在胸口和肢体的绷带,不断拍打戾初身体上剩下的火苗。
楼梯下的火焰像是听懂了什么,蜷缩在少女的周围,没有继续蔓延。
可是失去纱布掩饰的少女,身上艳红的裂纹无比的明显,污血喷涌出来,她却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帮戾初拍灭身上最后一点业火。
大抵,是没多少力气了,单是用撬棍砸开门把戾初救出来,便已经是很勉强的行为。
然而她听到了戾初因为灼烧的呼喊声,依旧选择折反回来,一个人逃走,她做不到!
仅听着咆哮的断裂声,火焰终于朝两人蔓延过来。
这样,两个人都逃不掉吧,可惜了。
【戾初】“我……………”
【伊子】“你是,蠢货吗?”
当少女开口时,一切突然清晰起来,她不再是戾初眼中普通的少女,而是一个垂垂病怏,甚至看起来比戾初还要无助的人。
一个人,一个,叫做“伊子”的人。
伊子的语气有些像赌气的孩子,但并没有真正的在责怪戾初,她移了个位置,挡在的火势和戾初的中间,以异常认真的眼神,俯视地上的戾初。
【伊子】“我问你,你是蠢货吗?咳咳咳…………”
她擦掉嘴角像是唾液一样不断流出的污血,留着清水的瞳孔在火焰乱影的衬托下,耀眼的使人向往。
【伊子】“为什么要回来?”
【伊子】“你既然选择和他一起离开这里,那就不要再回来,和这座洋馆一起腐朽的人,有我就足够了。”
伊子希望红仪家的孽会在她的手里结束,于是她把没多少时间的自己关在房间里,等自己真正的不在这个世上活着,洋馆,会渐渐的在时代的洪流下退却。
其实知道刹和戾初离开后,那份孤独是真实的,但也有很多值得开心的不是吗,离开这里,越远越好,直到自己独自一人在这个房间里,因病痛分裂成许许多多的污秽碎肉。
贞当年也是这么想的,一定。
【戾初】“他关心你,我才会回来。”
【戾初】“但是,可能我也………………”
【伊子】“———你真笨。”
伊子释怀的坐远了点。这种不加修饰的直接,痛快的令人舒适。
戾初被烧伤的地方用及其可怕的速度在恢复,但是下一波火势到来以后又会怎么样?
【伊子】“你知道着火的原因吗?”
【戾初】“这个问题,看来我俩都不知道呢。”
【伊子】“是嘛,那先不管这个。”
其实她骗了伊子,她亲眼看到戾莉朝着自己丢了燃烧瓶,至于火势增张如此迅速的原因,肯定是有人提前动过了手脚。
朝前的路由烈火阻挡住,就只能往后退走,两个身形相差不大的少女互相搀扶着移动,偶然间,能听到墙壁内细微的尖叫。
如此,漫长的堕落。
就在火灾和空馆里诞生。
戾初想继续走一步,然而伊子很快的把她拉回来,下一秒,戾初之前准备走到的位置处,天花板猛的倒塌,楼上的杂物和家具重重的砸在那里,推成了逃脱的阻碍。
现在,究竟是往前,还是往后,这个问题应该已经无所谓了。
伊子冷哼几下,先护住戾初的头部好一会,才慢慢的放松下来,是的,无比的放松,就像是已经明白了答案似的,坚定的站在中央,甚至不用思索。
但是戾初坐在地板上,遗憾的摇了摇头。
【戾初】“看了已经没有必要从这里出去了,路被堵死了呢。”
【戾初】“回来救我,会后悔吗?”
她们头上的天花板也渐渐传递出要坠落的信息,并且,隔在那的横梁也快支撑不了多久。
伊子选择沉默,仔细的抹掉那些不会结痂的裂缝中,流出来的污血,越是抹着,流的就越是多,即使身体早已破烂不堪,却丝毫没有狼狈的模样。
【伊子】“后悔?那可不会,人可以认错,但是绝不可以后悔,还有,谁说出不去的?”
她抬起自己快要从手掌断裂的食指,颤动的指着堆积物的后面,在她们爬不上去的高度,有一个窟窿,刚好足够小孩子的体形穿过去。
但时间没那么宽裕,她们也爬不上去。
【戾初】“等等,你不会是要……………”
妖媚无数人心的她,现在终于忍不住恐慌了起来,她扯着伊子的衣颈,希望能劝说伊子放弃这个想法。
【戾初】“你没有必要这么做,至少不应该一个人死在这里,你还有时间,对吧?对!就算只有几天,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母亲把你和骨贞生下来,不是为了这么轻率的去迎接死亡的本身啊!”
【伊子】“与其两个人死在这里,这么做不是更有意义?”
伊子仅有的眼球向下,假装冷漠的盯着戾初,另一边没有眼球的眼眶,空洞,却又像是藏着什么失去的情感。
【伊子】“而且,你也不是我母亲,怎么就知道她怎么想的。”
【伊子】“你看我现在,还像个正常人的样子吗?”
戾初到嘴边的话噎住了。
地面上玻璃的碎杂,此刻反射出伊子如今真正的状态,一个全身满是伤口裂纹,让血液沐浴的样子,真的还正常吗?浑身病痛的木偶。
【伊子】“可是,你不是还能回到那个家伙的身边吗?”
眼神黯淡了,戾初抓住衣颈的双手,缓缓的失去了力气,可她还不愿意放弃,可怜的祈求着。
【戾初】“我知道我一直是个笨蛋,也一直在逃避某种责任,可这次听我的好吗,伊子。”
啊,是嘛,戾初,你摆出这样的架势,还真是过分啊,但也给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第一次品尝到这种感觉。
使人有些伤心。
【伊子】“这次可能不行了。”
【伊子】“下次吧。”
她抱住了戾初,又不只是抱着,伊子看准了堆积物上的窟窿,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戾初丢过去。
他曾经告诉过伊子,戾初很轻,轻到戾初偷偷的从靠在他背后时,也很难察觉,
果然很轻呐,就像是丢出个毛团,几乎感觉不到多少份量,戾初这样脆弱的身体,她的臂怀能撑起什么?
也许是和她同样脆弱的婴儿吧。
戾初从缺口那边顺利的丢过去,还因为惯性,直接的从二楼的窗户掉下去,不过这里离地面不会太高,大概率不会有事情。
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都行。
伊子没办法再坚持了,七窍一瞬间崩裂,看上去肉体马上要分崩离析,她慢慢的蹲下,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小女孩,小的时候,她经常这样子,贞总是能从雾霾后面走出来,牵着伊子的手,带她回去。
火海在孤独的瞳孔里**,无数焰红的手,把伊子拉进去。
***
在被火海吞噬的那刻,伊子好像看到了什么,在火光的前面。
回忆,不属于任何人的回忆。感情到达高潮。
那是平静的午夜后,在洋馆的院子里,银杏果接连的落下,火焰覆盖在身体上的疼痛,忽然消失了。
伊子站起来,往院子中间走去,这里站着许多人,有伊子认识的,也有不认识,围成了一个宽大的圆圈。
惆怅的硕果,有陈旧的味道,树干还没有疤痕,幼猫趴在枝上,懒散的看着树下的画面。
一切都在倾诉着,这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且在这些人最中央的位置,是一个极具威严的中年男人,男人的面孔,则是伊子怨恨心理的源泉。
辛(父亲)。
感觉忘记了什么东西,是伊子以前拥有过的东西,记忆?幸福?依靠?不行,自己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
荒凉的庭院,黄土更像是用来埋葬用的,和洒下种子的行为没什么关系,辛环绕周边的人,大家都不敢和他对视,除了回忆之外的伊子。
果然,从以前开始,洋馆就压抑着,这个家族损坏了,没有人情味可言。
那么,辛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子看向男人旁边,他的手狠狠的抓着一把东西,那是别人的头发,灰白的,像是用水银染成。
被辛抓着头发的人是个女性,她的重心没有放在身上的其他地方,如果不是辛抓着她的头发,她甚至连抬头都不会,像是个由他人提线的傀儡。
眼睛宛如死水,黯淡的散开,愣愣的,没有聚焦,唯独女性眼角流出的污血,仿佛两行混浊的眼泪,这是红仪家女性疾病的象征。
【伊子】“贞…………吗?”
不是贞,那个人,不是贞,即使长的很像,伊子也很快认出来,这个女性不是贞。
哪怕两者的麻木都给人同样抑郁的映像,该说是………遗传吧。
———落叶停了,银杏树上什么都没了。
是我的………母亲。
在伊子还小的时候,伊子和骨贞就已经没有见过母亲了,就算是想要了解一点,别人也不愿意多说,她只知道,她和骨贞,长的非常像母亲。
父亲辛并不管着她们,从记事起,她和贞就是管家森远带大的,母亲对伊子来说,就算知道自己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也如同外人一样。
有关母亲的记忆完全是空白。
那么,这个时间里的伊子,又在哪里呢?
伊子认真的寻找,两个看上去像是奶妈一样的人怀里分别抱着两个婴儿,想必就是这时的她和贞。
母亲的视线游移在天空中,微微张着嘴,什么也没说,缓缓的吐出混有声音的呼吸。
心灵空落落的。
父亲扯着母亲的头发,和另外两个陌生的男人粗暴的把母亲塞进了麻袋里,突兀的把麻袋举起来,然后用力的摔在地板上。
等等,为什么要这么做。
伊子揪住胸口,想要阻止,却触碰不到回忆里的任何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么残酷的东西。
明明这个世界不该这么沉痛。
见麻袋里的“生物”还在虚弱的挣扎,父亲和其他男人再一次把麻袋举起来,摔在了地上,一次又一次。
直到麻袋里面彻底没了动静。
一切好像是这么的理所当然,麻袋安静的倒在土灰上,鲜红的被里面的赤雪漂的狰狞,鲜艳,太安静了,安静的犹如不存在过。
突然,奶妈怀里的婴儿哭出声来,在安静的环境里增添了一丝喧闹,无名的寒风萧瑟在洋馆外,哀伤。
那染血的麻袋,无言的伸出了一只手。
濒死的母亲努力的从麻袋里爬出来,像是条断了腿的野狗,却坚定的往哭声的方向爬去,她的眼睛看不见,就用耳朵去判断,还能………还没听到哭声,还能听到,自己全部的心声。
在众人诧异震惊的目光里,母亲吃力的站起来,跌倒,站起,一次次,不肯放弃。
奶妈们吓的忍不住后退,可母亲并没有一丝敌意,反而向奶妈们张开了手掌,弱弱的问道
【初】“还………还给我…………能………能把………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
母亲,已经连人都辨认不出来了,可还是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母亲的心情是真的,她只是个普通的母亲,想要爱自己的孩子罢了…………
这样,还让我怎么继续忍受下去?我怎么这么蠢?她可是我和贞的母亲啊,一个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母亲。
【伊子】“妈妈……”
真正关心自己的家人,我都拯救不了。
伊子哽咽的叫出那个自己一直想说出来的称呼。
母亲小心的从奶妈的手里接过两个婴儿,浑身是血的她现在是多么的美丽,伫立在尘土上。
干瘦的臂怀,刚好能抱住两个婴儿。
【初】“别……哭了哦…………妈妈………就在这里。”
母亲的语言很笨拙,对啊,她是第一次做母亲,可还是希望自己能做好。
【伊子】“妈妈,是我啊…………”
【伊子】“妈妈,你已经为我和贞做的够多了,所以,所以不要再让自己那么辛苦下去了……………”
母亲的肩膀自然的下垂,却什么也没说,伊子触碰不到母亲,只剩下回想,渐渐的勾勒许多东西。
婴儿握住了母亲的手指,这些回忆破碎了,化为渺茫的泡沫,奔流到了灵魂深处的淚之川。
***
现实里,依旧是一片庞大的火焰,盖在伊子的身上。
她在焚烧。
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呻吟的呢喃着
【伊子】“刹,我想,已经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了吧。”
【伊子】“到最后也很孤独呢,对不起。”
大概压抑久了吧
好久没有大哭过了,一股难过的劲冲上头皮
头顶的天花板掉下来,连带着那根焦烫的横梁砸在了那火焰中的人形。
布满裂痕的肉体被掩埋在下面,彻底的四五分五裂。
今天
银杏的叶子快掉光了。
伊女呐,
你是最后一片吗?